1.我的父親母親

胡:我叫胡玉明,1913年七月初四生人,這說的是陰歷啊,後來拿陽歷一對,正好是8月5號,我就改成1913年8月5號,陰歷那個反而就忘了。

我的老父親叫胡啟山,我聽我老父親說,我們是愛新覺羅,滿族注49。滿族人哪,是以名為姓,要不怎麽說有老姓,胡就是我們家的老姓,我的老祖他們都姓胡,到我父親一代就姓宜,我們倆上學的時候兒呀,我父親就讓我們姓宜,我姐姐叫宜玉貞,我叫宜玉明。後來中華民國了,戶口上頭也牽扯到好多事兒,我就記著有這麽一點兒,說也別以名為姓這一說了,都姓胡!後來我們就都姓胡下來了,就這麽回事兒。

以前呢,我的老父親是二品官,過去以那個頂為官職的大小,他是紅頂注50,不是我爸爸自己掙的,那是祖傳下來的。好比這麽說吧,你做了這件事,對國家有好處,對皇上有好處,就叫你實習(應為世襲——訪談者注),你不在了就是你兒子實習,孫子實習,實習到三輩還是四輩兒,就看你這官職大小,看你辦的事兒是值三輩還是值四輩兒,那樣封下來。我父親就是接我爺爺的官職,做官。我出生的第三天我的老父親還關(即“領取”之意)了一次銀子,多少銀子我說不清,還有大米,是拿車送來的,那會兒是麻袋,一袋是100斤,我記得是18袋大米,跟這會兒給退休費似的,你的生活費,那是他一年的薪水注51。我姐姐比我大4歲,她就還是奶媽奶大的呢,她是在清朝最末溥儀做皇帝的那個時候生的,我一點兒都沒趕上。

我的老父親哥兒仨,我大爺,我叔叔,他行二。可是那官職怎麽我父親接上了,我大爺怎麽不接呢,我就鬧不太清楚了,是文化程度的毛病呢,不知道什麽原因了。反正我大爺沒有,到了我的老父親身上。

我的老父親哥兒三個,之後老人都不在世了,清朝也沒有了,就自己過自己的了。

可是我大媽厲害。那會兒我就記得,我媽,那會兒不管媽叫媽,叫奶奶,不管爸爸叫爸爸,叫阿瑪。我們懂事點兒的時候,我跟我姐姐就問過,說咱們家那房子呢,那屋裏的東西呢?我媽就說,你的大媽呀,你的大媽厲害呀,她全霸走了,這是祖產,祖傳的祖產,她全霸走了。

定:她也是旗人嗎?

胡:啊,是啊,我爸爸我叔叔都老實,惹不起她。大爺又老實,管不了。那會兒的滿族人規矩可大了,那嫂子要厲害,這小叔子不敢惹,再一個也嫌寒磣,不講打架,我們那種家庭也沒有打架罵人的這一說,沒罵過人,不會罵人,不許學(xiáo)。我父親就這麽想,說:“我是男子漢,有本事我到社會上自己憑能力去掙,養我的家,清朝已經都推翻了,這祖產你愛要就拿走,我不要,我不受這個祖產。”

定:讓您大媽給占了的祖產是在哪兒呀?

胡:在什麽地方我記不太清了,反正街上的道兒都是那麽寬的大石頭,跟咱們的柏油馬路似的,好像叫十條道啊還是叫什麽,記不住。

定:那您大爺後來做什麽呀?

胡:我大爺就不工作,家待著。他把我們家產都霸了去了,他生活哪兒用得了啊。我聽我媽說,他把我們這家產呀,房子呀全賣了,他到農村買的房。也不是特別遠的農村,就到朝陽門外,那兒我們有塊墳地,那會兒家家都有墳地,就在我們墳地那邊,他買的房,買的大磨。我記得我小時候我媽領著我,帶我上我大媽那兒去過。那會兒還有規矩,誰的生日,誰的什麽事兒,都得去,別瞅分家了,她都霸占了,規矩不能錯。我就好像是三四歲那會兒,看見大磨還玩呢嘛。我記得我媽跟我說過,說你大媽那會兒可美了,她占著有房子,死了有地,她還有3個兒子,好像至死都受不著苦。我媽這邊3個女兒,那會兒女孩子都不能出去,沒有這一說。

結果他們剛搬去3個月,就遭明火注52,按這會兒來說叫壞蛋,那會兒就說明火,就給搶了個光。花梨硬木的擺設,瓶瓶罐罐的那都有名兒,都給搶光了,反正就房子沒動,剩屋子四旮旯兒空,那大磨我記得還有,別的什麽都沒有了。

生活沒有收入,慢慢就貧困下去了,反正他們也不能一點錢都沒有,有點兒金的銀的,賣著吃也不值一吃,我記得那會兒的人說過這話,說你坐吃山空,你要是什麽都不幹,你坐著吃,山都能吃空了。我有3個哥哥,我記得讓我大爺大媽給送到這兒那兒學徒去了,那會兒學徒苦著哪,我那3個哥哥慢慢都死了,全死了,一個都沒活。我媽就說,你瞧你大媽,心眼不好,把家霸占了。她說大媽太厲害,一臉的肉絲都是橫的。

我叔叔看著他們哥兒倆,他看哪兒有這樣,這親哥兒仨呀,他一人霸占著,二哥這兒好幾個孩子,什麽都沒有,還得憑自己出去掙錢去,那肯定有一段苦。我這叔叔就立志,沒結婚。他後來當警察,自己單住,後來沒結婚死的。他的家什麽樣我不知道,沒去過。他們哥兒仨都小不了幾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