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姥爺、二姥爺和三姥爺

(1)姥爺講的故事

李:我姥爺為這家沒少受罪,他是我太姥的大兒子呀,弟弟還是瘸子,三姥爺又小。

我姥爺是1950年去世的,我挺想我姥爺的。我姥爺濃眉大眼,粗眉毛,高顴骨,個兒也高,就是特別幽默,特別瀟灑,好開個玩笑。1950年的時候我也不是挺大,十四五歲,有的時候我們挺喜歡問他的:“姥爺姥爺您給我們講點什麽。”他願意講。我就知道我姥爺那兒擱著的有什麽衣裳啊,帽筒啊,靴子啊,還有腰刀。有時候我們說姥爺您給我們穿上看看。“還穿什麽呀,我都穿膩了我這輩子”。就是說上朝去都得穿上。

我說:“姥爺您看見過西太後嗎?”

“看不了什麽正臉兒。”

“您在哪兒呀?”

“我就在午門。”

“您在午門您幹什麽呀?您做什麽差事呀?”

“我遞折。”

“您遞什麽折?李蓮英那個?”

“不,到不了那兒,我就把折子從外頭等著接過來,遞到午門裏頭。”

反正他就講這麽多,他也不詳細講。就知道我姥爺說,八國聯軍一進北京,這皇糧就完了注42。八國聯軍進北京啊,那時候,我媽說哎喲可害怕了。我問:“八國聯軍進北京您跑哪兒去了?”“全跑啊,西太後她不是也跑了嗎。逮著你這長辮子不給你宰嘍?”也沒糧食吃,面鋪全關了。我姥爺說要是先跑到東單再跑到東總布你回不來,就打前門繞道,好家夥把衣裳也脫了,帽子也摘了,腦袋也包起來了,拿著哪兒的一條褲子,把外頭的衣服換下來,穿上這褲子,夾著衣服跑出來。我媽那時候就說:“你說真是的,這滿族,你看要不是滿族呢,也不至於追得這樣。”就說我姥爺回來呀,靴子都夾起來了,穿著布襪子跑回來的。

定:八國聯軍專揀著滿族打啊?

李:他們反對的就是清朝哇。那時候八國聯軍不就是到中國侵略嗎,甭管你是誰,誰當朝也不行啊,不是清朝,你就換了民國,它不是也不行嗎。我就問:“後來怎麽了?”“後來這不就完了嘛,還有什麽呀,就完了,就在家,自己幹事。”我說:“那你幹什麽呀?”“就是做小買賣。”

我姥爺那時候就是靠做飯,賣飯。那時候當廚子的地兒那麽好找嗎?只能自個兒做點什麽,推著一個車,兩個輪兒的,上頭有個爐子,車上擱著有饅頭,有窩頭,有烙餅,有這菜那菜,要說好一點的燉肉也有,各種炒菜,都是家裏做好的菜,弄得了我姥爺推起來走。上哪兒賣去呢,老北京飯店門口,在原來的樓底下這兒,支一個棚子。專門賣給誰呢,都是平民百姓,什麽過路的,拉洋車的,他們吃。過去北京飯店出來的人不都是坐洋車麽,那兒的包月車都挺幹凈的,擦得弄得挺亮的,都是那拉洋車的人,他們吃飯,我姥爺就上那兒賣飯去。就那麽著養這個家。我三姥爺也是幹這個。我姥爺就說,滿族,滿族有什麽好處啊,都坐那兒,都等著,就是吃上講究,什麽都不行,沒有能耐。您想想這八旗子弟,好吃懶做呀,真的。那時候滿族也就完了,但是滿族那種風俗習慣老也不什麽,到吃飯的時候,一個小碟一個小碟一個小碟,一個裏頭擱那麽一點一點,一點這個一點那個,擺一桌,真是窮講究。

我姥爺凈看那些個小說,《聊齋》呀,《濟公傳》哪,有時候就是:“哎,丫兒,想聽《濟公傳》嗎?”“想聽。”“嗯,講一段,你們都幹完事,上完學,功課做完了,都上我這兒來,我就給你們講。”裝一袋煙,抽著了。那時候我弟弟也不大,都坐那兒揚著脖兒聽著,什麽濟公背韋馱呀,“韋馱是什麽?”“韋馱是神哪。”濟公還喊話,說來治病來嘍,給一個人治什麽病,絕症。那時候姥爺凈講這個。挺有意思的。講一段的時候就該說了:“要知後事如何,且聽明日分解,散了散了,走。”就給我們講這個。

(2)二姥爺與“和尚媳婦”

李:我的姥爺、三姥爺都老早(就出來工作了),二姥爺晚一點兒,他腿不好哇。那時候我們在什坊院住,什坊院估計也沒了,雅寶路擴建了,都拆了。我迷迷糊糊地記得,那院裏好像有那麽兩三家,還有棵棗樹。我這二姥爺小時候就是上樹夠棗,從樹上掉下來,把腿就摔壞了,摔完了丁零當啷就沒治,就那麽就瘸了,瘸得挺厲害的。

我聽我媽說,後來就來了一個和尚,帶著個姑娘,就是我後來的二姥姥,和尚說:“這是我妹妹。”我二姥姥就(指著和尚)說:“這是我哥哥。”和尚就問:“您這兒有房嗎?有房我們租一間,我上廟裏住去,這兒就我妹妹住。”這院兒的房東是誰我就記不住了,我那時候還小呢。房東一看就這姑娘一個人兒,倒也挺幹凈的,就租了。租了房呢,好像她住的是東房。她好說話兒,有的時候出來,管我媽叫大姐呀,就聊聊,我媽說您別管我叫大姐,您比我大,我比您小。這和尚有的時候也來,來了就跟她那屋裏頭。她說來啦,哥哥,叫進去,她也做飯,到晚上挺晚的,再讓人家走。我問我媽,那和尚走不走啊,我媽說走啊。有時候挺晚的,就聽那和尚出去,還咳嗽一聲,她說走啊,哥哥,慢著點兒啊。然後把門開開,關上門,讓別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