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有關佘家守墓十七代史事考(2008年)(第4/5頁)

而最令我感興趣的,乃是她祖父過繼給旗人的問題,以及對她祖父、父親作為旗人的生活狀況的描述,這在我對她做的第一次訪談中也提到了:

佘:我爺爺為什麽叫佘恩兆呢?就是因為哥兒幾個都死了,就剩我爺爺一個人了。過去老年間迷信,說我們家孩子不好活,您家孩子多,好活呢,就(把我們家孩子)給您。我爺爺的父母就把我爺爺過繼給別人了,就過繼給在旗的了。原來咱們北京在旗的都在哪些地方您知道麽?東直門外頭,往南一點,都是老在旗的地方。

我父親家是個大家庭,我爸爸叫佘選增注32。我有5個姑姑,還有我大爺和我爸爸他們哥兒倆,一共是7個。

我們家特愛聽戲,我父親他們都是票友,青衣、花旦、老生,都有。我爸爸是唱黑頭的,我大伯是唱青衣的,我大姐、二姐都唱青衣,我三娘兒是唱須生的,我舅舅是唱老旦的。馬連良、梅蘭芳、荀慧生、尚小雲都在我們家唱過堂會,就在我們家那大廳裏邊,就是現在袁崇煥紀念館的大廳。我們家還一客廳,現在已經拆了。那客廳要比那大廳還好,高台階,客人來了就到客廳裏邊喝茶。

定:就是相當氣派了。那個時候你們家那麽多的朋友,包括好多名人和名演員,他們光是因為和你們家關系好,還是沖著佘家守墳的故事來的?

佘:那可能是知道的吧……我父親跟我大爺,他們倆都特別高,這是他們的照片(看照片)。可是哥兒倆性格決然不一樣。我大爺是凡人不理的勁兒,特別有架子。我父親外號叫小白菜心兒,因為我父親長得比較漂亮,性格跟我大爺也完全不一樣,我父親這人挺豪爽的,又抽煙,也喝點酒,還有個喜好是喝茶,早晨起來就喝茶。他愛交朋友,是什麽人都交,什麽撿煤核的、拉排子車的、倒水的、賣燒餅麻花的,都愛上我們家去。我大爺就說他麽,就跟他和不來。

我們家比較復雜。我就知道有個姑奶奶行三,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三姑奶奶,我的三姑奶奶我還見過。我大姑奶奶婆家姓彭,我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給的是哥兒倆,姐兒倆給哥兒倆,也是做官的,那支已經沒了,我那表哥要是活著的話也七十多小八十了。三姑奶奶婆家姓楊。比我爸爸大的我們叫姑姑,比我爸爸小的我們叫娘兒,北京人都這樣叫,漢族人也這樣叫。二娘兒,三娘兒,七娘兒。

我伯母不是別人,就是我奶奶的外甥女兒,他們是兩姨成親,我奶奶的姐姐的姑娘,給我奶奶做兒媳婦。我奶奶不是旗人,是漢人,姓王。我可不知道她是在哪兒。可是我奶奶的姐姐她們婆家是北京人,老在旗的,姓岐,就是一個山字,一個支字那岐。那個岐東貴,我管他叫爹,就是我爸的表弟,他是我爸的大姨的兒子,又是我大媽的娘家弟弟,又是我大爺的小舅子。我們家跟清朝是對立的,可是到最後成了一家人了。(看照片:中間那個是我姥姥,那是我母親,那是我父親)

這多少回答了有人提出的她家本是旗人卻冒充漢人的疑問。但是從中也可以斷定,他們對清朝、對滿族的仇視至少在清朝未亡時早已消失,後來的那些感情和逸事,都是辛亥革命排滿時被重新激發起來的。

佘女士的口述涉及的另一問題,是乾隆朝建袁崇煥祠、墓的由來。她所說乾隆帝尋找袁崇煥後人之事,是有史實為據的,見《清高宗實錄》卷一一七零,乾隆四十七年十二月丙寅:

諭軍機大臣等:昨披閱明史,袁崇煥督師薊遼,雖與我朝為難,但尚能忠於所事。彼時主暗政昏,不能罄其忱悃,以致身罹重辟,深可憫惻。袁崇煥系廣東東莞人,現在有無子孫,曾否出仕,著傳諭尚安,詳悉查明,遇便復奏。

在訪談中我曾反復詢問袁崇煥是否有後人之事,佘女士的答復都是否定的。但據《實錄》,袁崇煥卻是有一個後人的,他的嫡堂弟文炳曾過繼給他一個兒子,其五世孫名袁炳,乾隆帝也確實給了他一個佐雜等官。注33按此僅為一說,另一說為袁有一遺腹子,後因軍功入寧古塔正白旗,有張江裁(張次溪,江裁是他的名)撰袁氏世系為證。據此表載,袁的六世孫富明阿曾任江寧將軍、吉林將軍等職,其子壽山、永山均於清末在中日、中俄交戰中以身殉國。注34該文並有孟森先生作序。注35王鐘翰教授也曾注意及此,撰文考證過袁崇煥後人的入旗與“滿化”問題,並將其作為300年來滿漢之間從“兄弟鬩於墻”到共同“外禦其侮”的實證,但這已經是另一個故事,此處就毋庸贅述了。注36

佘女士在我做第一次訪談時曾為我詳敘她自“文化大革命”之後為保護和恢復袁崇煥墓奔走呼號的經過。但事實上,袁崇煥墓的恢復之不順,與很多人對佘義士盜頭與守墓的故事一直持將信將疑態度有很大關系,而且這種質疑並非自“文化大革命”開始,早在20世紀50年代葉恭綽等人向毛澤東上書時,這一疑問就曾被有關專家學者提出來過,至今也仍然不斷有人提出。我一度曾想搞清的,是講述者的態度,她究竟是明知故犯的編造,還是自己也相信這一故事的真實性?至少到目前,我還希望是後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