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六五年的北京江湖(第4/14頁)

他一上車就被小六子盯上了,除了他,別的人全部沒戲,不是沒錢的,就是有兩個錢,但卻像護命似的護得緊緊的。只有這個四十多歲的幹部,你看他那個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個掙錢不管家的主兒。他手裏拿著一個黑色人造革小提兜,有提手不用,而是用手掐著拉鎖口,裏面準有怕丟的東西。

六子貼近他的身邊,從嘴裏取出刀片,麻利地割開提兜的底部,然後把手從破口處伸進去。

提兜裏的東西不多,都是大件,眼鏡盒、筆記本、玻璃水杯什麽的,還有一把折扇。有了!一個厚紙信封,錯不了,裏面都是五元的大票,厚厚的一疊,有小二十張!

他開始工作。這是個細活,急不得。六子的兩眼漫不經心地望著車窗外,但心思都集中在這兩個指頭尖上。首先得理順那些東西的位置,該出來的一定要出來,不該出來的絕不能動。當務之急是讓信封和眼鏡盒倒個位置,換到下面來。

一個手指頭把眼鏡盒往上頂,另一個指頭引導信封往下走。千萬別著急,一點一點地往下蹭,行,成了;接著是讓信封溜出提兜底部的破口……停一下,不能再動!車到站了,是西四。

車啟動挺猛的,把那主兒鬧了個趔趄,身子直往後仰,退了兩大步。六子也只能隨著他往後倒腳。身子緊貼著身子,手還在提兜裏,緊緊捏著那個寶貝信封。

糟,他把提兜換到右手了,六子的上身隨著提包往右一歪,手指順勢抽了出來。沒轍,六子也得換幹活的手了,好在兩只手都練過。

六子用衣襟掩護著左手,兩個指頭又摸索著伸進提兜。倒黴!那把破紙扇不知道在什麽時候滑了下來,扇子頭正好卡在破口處。而信封就在扇子旁邊,一個角已經露了頭。六子用勁拉了一下信封,不成,破口太小,又被扇子擋住了一大半,出不來。六子急得出了一身汗,半天的活算是白練了。這不,已經到了護國寺,下站就是新街口。

錢惠估摸著六子遇到了麻煩,擠過來準備搭一手。六子一個眼神兒,她已經知道了自己應該幹什麽。趁著有人下車的空兒,她和六子換了位置,朝那主兒嫣然一笑,兩團軟軟的胸脯若即若離地貼在他的膀子上。那主兒也回報了一個笑臉,身子不再亂動。

六子的左手從他們兩個人之間伸進去,工作起來便當多了。他神色坦然,兩眼定定地看著窗外,好像在想什麽心事。

底下,五個手指頭卻在拼命用力,一點一點地把破口裂大。

先讓扇子走出來,接住信封,然後再把扇子慢慢地順回去,讓它擋住破口。要不然的話,提兜裏的東西都會嘩啦掉出來。活幹完了,錢到手了,六子突然慌亂害怕起來,仿佛手裏緊握著一顆已經冒了煙的炸彈。心跳得突突的,全車人都能聽見;眼睛也找不到地方放了,看什麽地方都不自然,讓人起疑。

車怎麽還不到站呢?快點呀!

車終於停了下來,但並沒有到站,是紅燈。六子全身癱軟,快支撐不住了。

車到站,車門慢慢地打開了。六子逃命似的奔了出去。

如果他稍微留意一下站名的話,他是絕不會急於下車的。

4

醫生們緊張地搶救了七天,白臉才算活了過來。本來,他的父母已經不讓醫院再費力搶救了:“這孽種,早死早好,要不將來也是個禍害。”可是公安局卻給醫院下了死命令:一定要讓他活過來,讓他開口說話。

在他神志還沒有完全清醒過來時,訊問已經開始了。分局的張科長問他:“那個人想殺死你,他是誰?”

白臉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們知道你認識他。他叫什麽名字?”

還是搖頭。

“他想殺死你,你還要保著他?你說出他的名字,政府會給你做主的。難道你不想報仇?”

又是搖頭,不想報仇。

“我告訴你,你還沒有脫離危險,隨時都可能死。你要是不說出他的名字,你要後悔的。”

這次連頭都不搖了,緊閉著眼睛和嘴巴。

訊問斷斷續續進行了一個多月,白臉只字未吐。

最後,張科長嘆了口氣,對白臉說:“政府給你撿回了一條命,希望你自己能愛護它。”說完就走了,再也沒有到醫院裏來。

不知是怕碰上公安人員,還是覺得他早晚得死,沒什麽價值了,那些鐵哥們和拜把子弟兄們誰也沒有到醫院來過。只有小六子,這個過去從沒被瞧得上的小佛爺幾乎天天到醫院來看他。來了也不說什麽話,只是默默地坐在病床邊,呆呆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