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九六五年的北京江湖(第3/14頁)

一九六五年的春節是個太平年。百姓們吃穿稍微寬裕了一點兒,玩兒主們的腰裏也就跟著鼓了起來。年初三,各路玩兒主齊聚廠甸,散心、擺闊。有主兒的圈子自然是跟著主兒去;沒主兒的,也要三五搭幫地去,比時髦,找主兒。

大燕和小燕是北城兩枝花,眼下都沒有人掛著。

大燕原來是有主兒的,沒到十六歲就和“地安門三只虎”中的老大生過一個小妞。後來,大虎被判了刑,發到新疆去了。弟兄們都挺仗義的,逼著大燕給大虎守節,誰也不敢再去勾搭她。生過孩子以後,大燕倒是更風騷、更迷人了。

小燕千真萬確是個沒讓老爺們碰過一指頭的雛兒。小丫頭長得水靈,大燕領著她剛一出道兒,就被好幾個有頭有臉的玩兒主瞄上了。不過,有手疾眼快的先下了手,攛掇著土匪收了她。

土匪於女色上本沒有什麽癮頭,他怕羞。可是既然名氣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如果連女人都不敢沾手,被圈子嚇著了,也顯得太跌份子,就有一搭沒一搭地算是要了她。要是要了,可土匪從沒有碰過她,連面兒都很少照。但小燕卻算是土匪的人了,在北城,就再也沒人敢招惹她了。小燕的心裏覺得挺屈的,名分上不錯,但沒見著實的。

兩枝花在廠甸街上一露面,就招來不少人的注目。平頭百姓瞧著她們挺惹眼的,瞄兩眼也就過去了,而玩兒主們一眼就能認出她們是道中的朋友。這還不全在穿著打扮上,還有那兩只眼,輕佻、放浪和永遠抹不掉的那股野氣。

“姐們兒,怎麽放單了?我們哥兒幾個也都孤著呢,一塊兒玩玩去吧,怎麽樣?”一個流氣十足的小個子迎面攔住了大燕,擠眉弄眼地調笑。在他背後,雄赳赳地戳著四五條漢子,一看就知道這些主兒是南城的頭面人物。

“有什麽玩的呀?我們姐妹還得去買東西呢!”大燕撒著嬌,頭忸怩地垂在胸前,眼睛卻往上翻,偷偷地瞄著那幾條漢子。

漢子們的頭兒,一個挺俊氣的小夥子見已經搭上了話,就走過去。他伸手從棉大衣的口袋裏抽出一厚疊票子,說:“玩什麽不行呀?走吧!走。”說著,他把票子掖進大燕的衣兜裏,擁著她往前走。

他的眼睛,卻始終沒離開小燕的臉。

還沒走出去幾步,他就被虎視眈眈的地安門兩只虎攔住了去路。

“怎麽回事呀,白臉兒?這姐們兒可是有主兒的!”二虎的話軟中帶硬。

白臉兒雙手一抱拳:“是二哥呀,給您拜個晚年了。兄弟我是不知者不為罪,人是你的,你帶走,我絕不強求。不過,二哥總不能摟著一個,挎著一個呀!”他把大燕搡給二虎,指著小燕,陰沉著臉說:“這個丫頭,我今天認下了,是我的幹妹妹。我帶走她,誰也管不著!”

他手下的弟兄們呼啦一下圍上來,把小燕護在中間。

“帶走她,我管不著。不過,我可得告訴你一聲兒,這朵花也是有主兒的。這主兒,可不是好惹的!”說完,二虎抱抱拳,道聲“幸會”,帶著大燕走了。

中午,白臉兒帶著小燕和幾個弟兄在前門“老正興”吃完飯,剛拐進胡同口,就被一個人攔住了。小燕嚇得渾身直抖,趕緊掙脫開白臉的摟抱。

從那雙陰沉沉的眼睛裏,白臉知道碰上了對手。他悄悄地把手伸進後腰,那裏,掖著一把刀。

“你想幹什麽……”

話還沒有完全從嘴裏吐幹凈,白臉就覺得腹部一陣灼熱,一把七寸刮刀齊根兒紮進了自己的小肚子。他還是拔出了刀,但是眼睛一黑,身子一仰,栽倒在地上。地上,有一小片殘雪,白凈凈的,但是很快就被一股熱血融化了。

另一條漢子還在瞪著眼愣神的時候,刮刀沖著他的眼睛紮來。漢子本能地往後一閃,刀刺穿了他的面頰,擊落了半排牙齒。

當刮刀刺向第三個人時,他及時地閃避開了,只是他的棉襖被刺破,白花花的棉絮一下子翻了出來。這個粗壯的漢子一把抓住那只拿刀的手,哀求道:“大哥,大哥,這不關我的事,真的……”說完,他撒開腿沒命地跑了。

3

他們到了西單,時間是五點整。

在西單商場,小六子買了一把保險刀片。他把刀片掰斷,留了很小的一片兒含在嘴裏。車上人擠人,又都穿得少,露皮露肉的,刀片如果拿在手上,沒準就得拉著誰。

來了兩趟車,放了過去。第三趟車進站時正好五點半。

他們從中門上了車,車到靈境胡同時,中組部機關下班的人群剛好擠滿了車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