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慢慢停下。這又是一個全新的地方。

地方不似商品,全新總是不好。雖然中國每地各有不同,但是火車站是一樣的亂。火車再往前,緩緩穿過一片棚戶區。透過綠色玻璃,時間如同往回走。頭上一架飛機飛過,碩大的國航標志在我眼前劃過。國航還沒有墜過機呢,我想,這真是信心保障。其實也不一定,墜機是一定會有的事情,未來已經安排好,只是還沒有發生,所以每一批坐國航飛機的人只是在無限期地逼近這個時刻而已。

當務之急就是要找到組織。必須打一個公用電話。我繞火車站一圈,發現所有的公用電話亭都被摧毀。情況最好的也僅僅是亭在電話已不存,還不如把玻璃漆黑了改成公用廁所。迫不得已只好在路邊找了一家雜貨鋪,鋪裏的電話旁邊寫著∶

ip電話,長途電話三角一分鐘。

我上去,說∶“我不打長途,我打這城裏的電話號碼。”

老板利索地掏出一部移動電話,說∶“用這個,這個是好靈通。”

我問∶“好使不好使?”

老板說∶“沒問題,只要你站著別動,信號絕對好。”

我立定,撥打電話。

撥半天沒動靜。

老板說∶“你站的朝向不對。你看,這城裏的發射站在那頭,你要面對那座塔站。”

我說∶“這信號又不是靠我的臉接收的,天線不還是朝著老地方嘛!”

老板說∶“不定的,不定的。”

於是我轉過臉朝向遠處最高的一棟建築。老板過來把我的頭按下去,說∶“低點低點,天線沖那兒。”

電話終於接通,我問∶“健叔,你在哪裏?”

電話裏說∶“你從火車站看,有沒有看見最高的一座塔?”

我說∶“看見了,我腦袋正沖著。”

電話裏說∶“好,看看塔左邊有一棟高樓,是這裏最好的賓館,叫'世貿新天地國際帝景豪庭花園酒店'。”

我扭頭一看,電話頓時斷了。

我說∶“老板,這又斷了。”

老板說∶“年輕人,打電話就是定不下心,東看看西看看。這信號能好嗎?”

我問∶“多少錢?”

老板說∶“四十。”

我馬上把掏出來的兩張一塊錢收進錢包,說∶“不至於吧,長途都三毛一分鐘,我沒打長途也沒說超過一分鐘啊。”

老板說∶“是啊,你打長途就是這個價錢。用手機打,一個電話十元,沒通的也算。我這成本高,還得充電。”

我說∶“你這也太黑了。”

老板一指右手邊,說∶“沒看見這是火車站嗎?快掏錢。”

這時屋裏出來兩個人,同時叫道∶“爹,怎麽回事?”

我想,完了,還是掏錢吧,這一定是個道上世家,當時想好了以後要幹這個,所以打手都一生生下了兩個。

結完錢,我叫上一輛小面,去往城裏最繁華的酒店。小面是我在車站附近蕓蕓眾面之中挑選的翻新情況比較良好的一輛。因在來到這裏前,我也做了一陣子倒車生意,對眼前一字排開的面的之新舊程度有著很深的理解。我知道我選的這輛很可能車況還不如邊上沒翻新且在言語間還不斷掉漆的那輛,不過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外表美麗的。男人啊男人,都是這樣!罷了,反正只要能到目的地就行了。上車前我問好司機,談好十元車費,顛顛簸簸地終於到了那個地方,下車順手給了司機十塊錢。

司機說∶“老板,怎麽才十塊啊?”

我問∶“那要多少?”

司機說∶“老板,這麽遠怎麽也要三十啊!”

我說∶“這不是說好的嗎?”

司機說∶“先把你騙上車再說嘛,我在敲詐你懂不?”

我愣了一下,回想數十年光陰,沒碰到過那麽直接而坦誠的人。我說∶“我服了你,不給怎麽樣?”

司機說∶“不給我削你。”

我一聽是東北來的,馬上掏出三十,說∶“我服了我服了。”

定下腳步,環顧四周。他奶奶的,這是哪裏?!我嘆了一口氣。周圍的建築是那樣中國、那樣隨意,高的高,低的低,新的新,老的老,自顧自。我定在原地忽然無限悲傷。

在生活的所有事中,我最討厭的就是到陌生地方和吃陌生東西。這讓我感覺自己像一個無知的知識青年假裝四處漂泊。而這兩樣東西比較起來,我更討厭到陌生地方,因為這必然要讓你吃陌生東西。

我到了酒店的大堂,用酒店的公用電話撥了一個號碼。我問∶“健叔,你在幾零幾房間?”電話裏的聲音隨即把我訓斥了一頓,說我怎麽沒說完就把電話掛了,“你當我們來度假

啊,哪有閑錢能住幾零幾!我住在旁邊的長江旅館。”

我說∶“你住幾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