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白眼

奧迪A4跟隨帕薩特開到僻靜處,這輛帕薩特雖然掛江蘇省委的牌照,但不至於在南京通天,在曹蒹葭的熏陶下陳二狗尤其研究過各軍區省市和部位司局牌照,對此並不陌生,帕薩特停下後走出一個身穿職業套裝的女人,與曹蒹葭有六分神似,腹有詩書氣自華,但比曹蒹葭多了幾分曹野狐身上才會出現的冷漠,那是一個純粹結果主義者才會擁有的淡定,她環胸站在一棵樹下,眺望遠方,陳二狗緩緩走到她身旁,畢恭畢敬喊了一聲阿姨。

女人沒有拒人千裏之外的倨傲,點點頭,輕聲道:“陳浮生,27歲,黑龍江張家寨人,爺爺死於88年,母親死於去年,哥哥陳富貴進入沈陽軍區第39集團軍神槍連,因為在軍區比賽表現突出,半年內便破格擢升為少尉排長,後在與38軍演習中再次閃光,提拔為中尉,進去東北虎特種大隊,一個多星期前的‘牡丹’斬首行動中表現優異,被選中前往新疆執行機密任務,前途無量。陳浮生,在上海做過飯店打雜,替SD酒吧看場子,捅傷趙鯤鵬後潛逃南京,遇到魏端公,在一系列洗牌中脫穎而出,即將掌握南京地下世界一定話語權,我沒說錯吧。”

“沒有。”陳二狗頭皮發麻,到現在為止他還沒敢正眼觀察過這個女人,足以見得她無與倫比的強勢。

“對於一個農村年輕人來說,不到兩年時間做到這一點殊為不易。”她語調平靜,完全沒有升降調,沒有絲毫顫音和停滯,這意味著她有超乎常人的心態,她的眼神沒有哪怕一點恍惚失神,始終執著而堅毅,“年輕人總以為一男一女起初相濡以沫就能夠一輩子相忘於江湖,其實風花雪月哪裏敵得過柴米油鹽和人情世故。人活著不能只想自己如何,自己的愛情是否圓滿,自己的事業是否輝煌,自己是否立言立功立德,愛情很大,卻不能大過家庭和親情,否則到最後只能是竹籃打水,兩頭都空。”

陳二狗豎起耳朵耐心傾聽,不試圖解釋什麽反對什麽。

“蒹葭從小就很聽話,這樣不好,聰明溫順的孩子往往鉆牛角尖後就無可救藥,九頭牛也拉不回來,倒不如野狐那樣幹了20年糊塗事情最後做成一件大事便將功補過。”她感慨道,依然保持環胸的姿態,“我不知道你了解蒹葭多少,但我都想說,一座冰山十有八九都在水下。我也是過來人,知道愛情這種東西,談門當戶對很庸俗很落伍,般配與否,適合與否,也都是兩個年輕人之間如魚飲水冷暖自知的事情,但我想告訴你,陳浮生,如果你是因為利益選擇跟蒹葭結婚,你會失望,如果你純粹是在意她這個人而結婚,你以後會更痛苦,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今天站在你身邊的不是傅穎,只是蒹葭的母親,否則,你今天回不到蒹葭身邊。”

陳二狗始終沉默,沒有大風範大氣勢,也沒有靠山背景甚至沒有什麽文化,陳二狗還在等。

“一個農村出來的孩子,就像一頭嗷嗷待哺的狼崽子闖進角鬥場,不狠不毒就得活活餓死。”傅穎輕輕眯起眼睛,眼神愈發犀利,似乎逐漸從曹蒹葭母親這個角色剝離開來,冷笑道:“我能了解你的心態,因為我見過太多從農村一步一步爬上來的年輕人,肯用腦子,肯彎腰做狗,懂隱忍,仿佛天生就知道察言觀色,遠比大院裏出來的同齡人肯被使喚利用,但這些鳳凰男對金錢權勢的渴望和膜拜也最為鮮明,他們瘋狂索要,本能畏懼失去一切、被打回原形,這種畸形心態加上他們苦日子逼出來的聰明,就自然而然演變成心機,繼而鍛煉出城府,就像你這樣,不說話,想著摸清楚我的底牌,然後伺機尋求一擊奏效,別否認,那樣就虛偽了。”

陳二狗點燃一根煙,重重吸了一口。

“飽暖思淫欲,最能形容大城市裏的敗家子,饑寒起盜心,則一語中的你這群人。馬瘦毛長。人窮志卻未必短,野心這東西,是個男人就都或多或少有一點,膨脹後更以為只要堅持不懈就能站在一座城市的頂點,卻不知生活要摧破一個家族很容易,夭折一個根基不深的奮鬥者更是輕而易舉,我19年裏陸續栽培過21個農村出身的男人,哪一個不是在高考殺出一條血路的佼佼者,最後出人頭地的也不過寥寥五六個,可到今天,也沒一個敢說去追求蒹葭。”傅穎語氣冰冷道,“你一個光腳的當然不怕穿鞋的,哪怕撐死,只要有一絲機會,肯定都會把到嘴的東西咽下,堵在喉嚨也不肯吐出,也是,你如果不娶蒹葭,我都覺得不可思議,這點,你倒是跟小李子如出一轍。”

傅穎附加一句,“不過,李家那個當年流著鼻涕跟在蒹葭屁股後面的孩子遠比你鋒芒畢露,這才是最讓我不能接受的地方,如果說我們曹家把蒹葭強塞給一個花天酒地或者碌碌無為的紈絝,她看中你,也不怪他,可你知道那個男人是如何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