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準笑(第2/2頁)

陳二狗和王虎剩一飲而盡,頗有不醉不休一醉大睡三千日的豪氣。

陳二狗那張原本蒼白的臉龐立即很病態地紅潤起來,陳富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沒攔著他猛喝酒。

李晟蹲在二樓樓梯口張大眼睛觀察大個子陳富貴,順帶著原先在做作業的李唯都溜出來,一看到陳富貴也嚇了一跳,繼而看到不知死活喝酒的陳二狗,這個越來越想不透看不懂的年輕男人,她只是個才15歲身體尚且還沒有發育完全的孩子,跟陳二狗隔了十歲,有代溝,而且一個城市一個農村,這個代溝幾乎是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她一點都不了解他的世界,但不代表感覺不到他的愈行愈遠,可惜她只是個看慣了風花雪月言情小說的女孩,一本封面斑駁、內容凝重晦澀的《黑囊經》放在她面前,多半是會退縮的。

她就如第一個與陳二狗擦肩而過的女孩差不多,注定了一輩子只適合讀阮大鋮《燕子箋》等一類婉約詞,她們的感情經不起大悲大喜大起大落,這無關對錯。還小的李唯轉過身繼續溫習功課,不復雜的腦袋裏還惦念著下一期湖南衛視的《快樂大本營》。

“富貴,接下來你想做什麽?”陳二狗倒了第三杯白酒。

“聽你的。”富貴笑道。

“好,那就去部隊。”

陳二狗又是一口氣喝光一杯56度的燒酒,他大爺的,還真是地道,一點沒兌水,喉嚨火一樣燒的陳二狗站起身就往外跑,一分鐘也不肯耽擱,“我這就去打電話,反正欠了她那麽多人情,也不在乎多欠一次。”

陳二狗跑得很快,因為他覺得耽誤了富貴二十多年,這一次不能再多耽誤一分鐘。

打電話的時候電話那頭的曹蒹葭很沉默,雖然對陳富貴參軍這件事很滿意,但興致不高,似乎猜到了陳二狗娘去世,最後她說:“明天我讓人直接帶富貴去上海警備區,坐軍用飛機直接飛沈陽軍區,你放心,富貴到了軍隊,要是不能成為中國最拔尖的軍人,曹家就不姓曹。”

這一次,陳二狗依舊沒說謝謝這兩個字。

而且對方也不是一個需要陳二狗說謝謝的女人。

晚上本來張勝利和王虎剩都說要出去住小旅館,把地方騰給富貴,但陳二狗沒答應,破天荒喊了輛出租車打到金茂大廈附近,帶著陳富貴逛了一遍黃浦江畔,那一晚他抽了整整一包煙,借著酒勁在江畔哭到嗓子沙啞,再發不出半點聲音,陳富貴始終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這個在張家寨在學校在上海都很孤單的身影,默不作聲,娘走了,一門心思想要讓娘過上好日子的二狗的生活也就天塌了一大半,但值得慶幸的是到了上海,二狗似乎找到了為自己活著的理由,富貴望著那條江,那座塔,他也有了走出大山後的第一個野心。

第二天清晨,阿梅飯館剛開張,一輛掛上海警備區車牌的越野車便開到門口,走下一個一身軍裝、肩膀上兩杠兩星的彪悍男人,貨真價實的中校軍銜,這位軍人見到陳富貴後眼睛一亮,一臉可惜道:“是根大好苗子,可惜不在我們軍區,真是便宜了沈陽軍區。”

早早起床的王虎剩看著這對兄弟,心想是怎麽樣的老頭子才能教育出這樣兩個的孫子,又是怎麽樣的男人才能搗鼓出這樣一對兒子?

“富貴,到了部隊,我不在你身邊觀盯著,你別再老讓人占小便宜,你老吃虧,我心裏不舒服,不痛快。”陳二狗沙啞道。

陳富貴笑著點點頭。

“你比我聰明,身體也好,在部隊好好混,出來後我要是報不了那女人的大恩,你別忘記她對我們陳家的好,娘不願意欠人情,沒走之前我們沒讓她過上好日子,不能讓她走了後還不安心,爺爺說得對,陳家不能出白眼狼。”陳二狗沉聲道,幫富貴理了理衣服。

“爺爺走了,娘走了,都躺在墳裏看著我,我不能讓他們死不瞑目,你好好活著,等哥回來看你。”

扛著一個麻袋的陳富貴伸出那只掀翻過野豬、拉滿過巨型牛角弓的大手,輕輕摸了摸眼前這個比他矮了半個腦袋的弟弟的頭,終於不再憨笑,道:“二狗,等哥出來,誰再敢欺負你,我殺他全家。”

“大個子,部隊出來可不能殺人。”以為陳富貴開玩笑的軍官也打趣道。

富貴眯起眼,身體微弓。

那個經歷過無數場搏擊的尖刀人物下意識後退一步,如臨大敵,終於意識到這個大個子沒有半點說笑。

坐進那輛車,坐在後排的陳富貴使勁透過窗戶望陳二狗,笑得很傻,笑得一點都不像是一個要殺人全家的狠貨。

陳二狗嗓子壞了,根本喊不住“不準笑”,但一看到他張嘴,陳富貴便真止住了笑臉,轉過臉,留給這個從不肯喊他哥哥的弟弟一個長白山一樣的偉岸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