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不準笑

老板娘阿梅是個地地道道的上海上只角原住民,有著一貧如洗也能瞧不起下只角富豪的驕傲,誰都不知道當初她為什麽會看上眼瘦小怯弱的老板,還給這個東北旮旯跑出來的農民生了兩個娃,順帶讓他的戶口成了上海居民,她是不是吃錯了藥犯了渾,外人不清楚,但她自己清楚,真正的爺們不是打架狠充仗義,她沒做寡婦或者跟著一個視兄弟手足老婆衣服的男人過日子的欲望,所以她一直瞧白天沒魄力沒膽量晚上在床上生龍活虎的老板很順眼。

興許是愛屋及烏的緣故,她對腦子不壞心底也不錯的東北農民陳二狗印象很好,所以喜歡使勁朝這個小夥子拋媚眼,也不怕惡心到他,這剛來上海肯定還是個雛的孩子雖然眼睛也不老實,喜歡端茶送菜的時候偷瞧標致女人,剛入冬就眼巴巴等著夏天到來,而且還敢對她女兒或多或少有點企圖,但阿梅還是決定讓他做小唯的家教老師,一來當然是不需要花錢,二來不怕這年輕男人做出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個肯不圖什麽給孫大爺泡藥酒的孩子,不壞,即使再壞也壞不到骨子裏去,她也很好奇將來誰會是這孩子的媳婦,小唯?不會,小唯太單純,現在的二狗就未必看得上,以後就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上,王虎剩那張吐不出象牙的嘴裏的小夭?老板娘沒見過,可總覺得那女孩只是誘使二狗走入上海這座大山的引子,情愛的份量不敢說沒有,但絕對不重,至於曹蒹葭?老板娘阿梅搖搖頭,那女人了不得啊,其實上海說大不大,老板娘就算沒吃過豬肉也見過太多千奇百怪的豬在上海大街上溜達,可曹蒹葭這妞真不簡單,這是老板娘的直覺,二狗想要拿下這個妞,不花點九牛二虎之力和一點狗屎運,難。

此刻陳二狗、陳富貴、王虎剩和王解放坐在一桌,喊了一桌子東北菜,老板娘看到這四個人,就知道二狗再也不可能是第一次踏進阿梅飯館的二狗,再不會是那個第一次拿到六七張一百塊錢就兩手顫抖的簡單孩子,老板娘站在櫃台後面唏噓感慨,四個大老爺們就在那裏不多話地埋頭猛吃,陳富貴不沾酒,王解放受了傷也不碰酒,所以沒要酒,只吃飯,一頓飯吃得酣暢淋漓,王虎剩拋給陳二狗一根煙,坐對面的兩人很快就吞雲吐霧起來,王解放盯著對面的陳富貴猛看,生怕錯過一個細節,而富貴則樂呵呵傻笑,這四個爺們是一組奇特詭異的搭,深藏不露的王虎剩,愚忠的王解放,能打的富貴,再加上陰險的陳二狗,二三十號人物參加的小規模鬥毆,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富貴哥。”王解放情不自禁伸出大拇指。

陳富貴沒應聲,只顧著四周巡視,一臉憨厚淳樸的農村人模樣,跟所有第一次入城的鄉下人一個德行,老板娘沒見識過他在恒隆廣場M2酒吧外的作風,所以沒太大感想,只覺得這漢子塊頭可夠大的。

“富貴這八極拳,得靠壞多少樁子才有那個勁,我不敢想象。”王虎剩由衷驚嘆道,欣賞著陳富貴的身架,光是坐在身旁,就給王虎剩一種壓倒性的窒息感,王虎剩聽老瞎子講過一些八極拳的東西,老瞎子用大半輩子逛了大半個中國,想找很多人,其中一個就是八極拳裏老祖宗一樣的神仙人物,用老瞎子的話說八極拳練到巔峰,不說刀槍不入那些昏話大話,但身子可以大雪天光膀子跟六月一樣暖和。

“大山裏,最多的就是樹,不值錢,真要算靠壞了多少,其實不多,就十六棵。”陳二狗笑道。

“十七。”陳富貴憨笑道。

陳二狗張了張嘴,死寂一般沉默,讓王虎剩和王解放有點莫名其妙。這十七棵樹都是爺爺當年帶著兄弟兩親自挑選的,而且還定好了每一棵樹的順序,從細瘦到粗大,規定每一棵都必須在一年之內撞倒,當年似乎老人家說過,等撞倒了十七棵樹富貴大致也就可以走出那座山,所以到此為止他就不幫富貴挑樹了,能做的他這個糟老頭都做了,還告訴他們以後兩兄弟互相幫襯著行走,一世人兩兄弟,上輩子要多大緣分才能這輩子做一個娘胎裏跑出來的兄弟。

第十七棵樹有多粗壯,王虎剩和王解放肯定猜不到,這才半年,便撞倒了,陳二狗甚至能想得到娘走了後富貴一個人在深山裏撞樹的情景,心酸的他讓王虎剩去買了一瓶二鍋頭,倒了一杯,仰頭一口喝光,到上海之前,陳二狗雖然喝酒,但不多,喝不起也不想花那個錢,再就是見多了瘋癲老頭的發酒瘋,對酒有一種本能排斥,到了上海後他就發現這酒真他娘的是個好玩意,以前上語文課一聽到關於酒的詩篇內心就會罵扯蛋,現在回頭仔細一思量還真不全是瞎扯,一杯酒下肚,倒了第二杯,舉向王解放,道:“解放,這杯酒敬你,我這個人臉皮不知道是太薄還是太厚,最不喜歡說‘謝謝’和‘對不起’這兩個詞語,但今天的事情我記在心裏,你身體傷了,不用陪我喝這一杯,讓你表哥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