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狼狽(第2/2頁)

那個長相嚴格超出年齡界線的男人使勁盯著陳二狗,最後幹脆丟開那張作為掩飾的報紙,赤裸裸,就跟看見了株野人參一般。

很快連陳二狗老鄉都察覺到這個陌生人的奇異眼神,他瞧瞧陳二狗,這狗崽子一副他再熟悉不過的裝傻德行,再看看這個怎麽看都不像正經農民的家夥,長得跟三條腿的驢犢子,這兩個人坐在一起讓他很不舒服,總覺著不安全。

陳二狗就不說話,打死不開口,僵持了十五六分鐘,等到身為旁觀者的老鄉再度無聊睡去,對面那個人終於憋不住,一出口就是滿是感慨:“兄弟,你不簡單啊。”

“怎麽說?”陳二狗一副受寵若驚的神情,演技絲毫不遜色於那批唱雙簧的“群眾演員”,陳二狗不需要照鏡子都知道自己現在有著一張最淳樸農村見到大把錢的竊喜和忐忑,他在那個自稱不是高幹子弟的女人面前不敢施展這方面天賦,不意味著對付不了一個江湖騙子。

“《金剛經》說‘相由心生’,我恰好懂點面相,出門相識便是緣分,在這裏不妨給你說一說,兄弟,你要是信我,我就說,要是不信,我就不開這個口。”他一本正經道,那張很顯老的臉龐掛滿真誠。

“信。”陳二狗點點頭道,《金剛經》?聽過書名,至於裏面到底有啥內容,文學修養寒磣得很的陳二狗是完全一竅不通,他對江湖上的三教九流還是存有一點敬畏之心的,雖然半桶水的多,但每個行業中難免有一兩個稱得上“大家”的角色,只不過陳二狗是信這個風水堪輿,信的不是眼前這個人。

“正統面相大體而言,無非就是講究個三停五官十二宮,說來簡單,但要真進了這個門檻,就知道這裏面的門道玄乎著,我呢運氣還算不錯,跟著村子裏一個老頭學了幾年,只不過他死得早,我沒學全,就學了看‘監察官’‘上停’和‘兄弟宮’以及‘奴仆宮’。所以看眼、看眉是我的長項。”這個人侃侃而談道,眉飛色舞,唾沫四濺。

“那你給我看看。”陳二狗笑道,這麽一大串術語聽得他迷迷糊糊,雖然信這個,但他從不去觸碰,這一點跟富貴截然不同,後者不敢說風水大家,也從不在別人面前談論這個,卻從爺爺那裏繼承了不少稀奇古怪的觀點。

“如果看一個人尖嘴猴腮,就說他是小人相,或者見一個人耳大貼肉就說他福祿非凡,這些人肯定是外行,根本就沒進那個門,你說一個人站在門外能看到裏面什麽東西,兄弟,是不是這個理?”他見陳二狗點頭,心滿意足地繼續道:“兄弟,說實話,那些門外漢要看到你張臉,肯定要扯些什麽你耳掀外露注定一世貧賤,或者你眉眼狹長心思緊窄不會長壽,然後騙你花錢消災,放心,我不是那種人。”

陳二狗忍住笑意,繼續保持嚴肅神情,做個虔誠的聆聽者。

那人突然壓低嗓音,神秘兮兮道:“我之所以說你不簡單,是因為你的眼眉宮格極其不俗,分開來看並不出眾,但押在一起,就很了不得。按照師傅教給我的,你這分明是紫薇相,當然這紫薇中鬥數有很多,你具體屬於哪一種我不便說,這東西不能點透,說透了我要折壽的。對了,你知道紫薇什麽意思嗎?”

陳二狗搖搖頭,他是真不懂。

他信誓旦旦道:“曹操知道吧,就跟你一樣,是這個眼眉。我師傅那份圖譜上有詳細記載,我記得很清楚,他還跟我說,近代還有個人也差不多。”

“誰?”陳二狗問道。

“林彪。”那人悄悄道。

陳二狗使勁忍住笑意,憋得好辛苦,不得不轉頭咳嗽了幾下來轉移這股幾乎要一股腦沖出來的情緒。其實這個家夥要是扯別的方面還好,偏偏關於富貴以前無意中說到過陳二狗的眼眉,是瑕疵,絕非什麽亂七八糟的紫薇,更和曹操、林彪扯不上半點關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都被自己的牛皮吹到汗顏,那人的臉色輕微漲紅,如果不是肌膚黝黑的緣故,早就紅透整張臉,像個關公。陳二狗很上道地去布囊搜索,一副非要拿錢感激這位伯樂的意思,還不忘說:“這次出門媽說我一定會遇到貴人,我看肯定是你,我身上帶的錢不多,就一千多,你別嫌少。”

那人眼睛頓時一亮,臉部肌肉微微抽搐起來,那叫一個激動。

最終陳二狗搗鼓了半天,卻只掏出一張五毛錢的紙幣,畢恭畢敬的模樣遞給那個目瞪口呆的家夥,道:“零錢就這麽多,真對不住了。”

狼和狽就這樣在一個很冷的笑話中相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