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抉擇

陳二狗是在半路上碰到富貴的,這個大個子做了個擔架模樣的玩意拖著那頭野豬,松木擔架上還有一只野雞和兩只山跳,沒有箭傷,應該都是富貴前天放下的幾個套子的功勞,兩個人拖著野豬回到村子的時候惹來所有村民前來觀看,野豬能長到這個體型殊為不易,進入村子幾個眼饞的村民試探著跟傻子富貴開玩笑說能不能用一毛錢換走山跳,富貴憨笑著點點頭,野雞和山跳很快就被人屁顛屁顛拎走,留下富貴手中三枚一毛錢的硬幣,陳二狗緊繃著臉,卻也懶得理睬,張家寨最喜歡無聊的時候跟富貴玩一個一毛錢和一塊錢的遊戲,兩樣讓富貴挑,結果挑了十幾年,這個傻瓜一直挑一毛錢。

回到家,所謂家,就是一幢土房,位於村子的最後面,這幢房子是富貴親手做起來的,燈光昏黃,這個時候還不算晚,恐怕整個村子只有這一家開著燈,畢竟電費對張家寨來說是一筆挺奢侈的開銷,但只要兄弟兩人進山,天稍微昏暗這裏便會亮燈,所以站在村子老遠外就能一眼看到這棟房子。

一個中年女人站在門口,安詳,就像那盞燈,雖然不亮,卻很讓人溫暖,她身材矮小,有著一張農村婦女都神似的滄桑臉龐,皺紋如白樺林的斑駁樹皮,記錄著春夏秋冬的寒暖,這樣一個真實年齡四十多歲的女人進入城市是會被認作五十多歲的。

陳二狗笑道:“媽,這豬賣了我就給你買頭小牛犢。”

傻大個看到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卻也沒說好,手腳麻利地拿出獵刀和一塊大砧板伺候起這頭能給自己家庭帶來不少額外收入的畜生,進了屋子,陳二狗把那2500塊錢拿出來遞給母親,後者小心翼翼收下,卻沒有太多尋常婦人獲得橫財後的竊喜,這恐怕是她唯一讓人覺著與周邊喜歡嚼舌頭貪小便宜的女人不一樣的地方,她望著這個兒子,整理了一下他被枝條扯亂的衣袖,輕聲道:“二狗,媽幫你把這錢留著,你什麽時候想要出去走走,再拿出來給你。”

陳二狗稍微打理了一下,洗了把臉,道:“這錢存著給富貴討媳婦,我出去的時候不用帶錢,有車費就成,餓不死我。等我在外面安穩下來,再寄錢回來,富貴的媳婦不能像村子裏別家那樣馬馬虎虎,我非得給他討個全村最漂亮的婆娘。”

她開心的笑了,皺紋便從眼角蔓延到整張臉龐,無法掩飾,她也從沒想到要去掩飾,對於一個從沒用過面油更別說是化妝品的女人來說,她是不會每天對著鏡子感慨歲月無情的。她摸了摸陳二狗的腦袋,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眯在一起,但總會透露出一點與眾不同的信息,這一點跟她兒子如出一轍,道:“要漂亮幹什麽,人好比什麽都好,富貴不在乎這個。”

陳二狗撇撇嘴道:“我在乎。”

陳二狗和母親在炕上吃飯,大致收拾完那畜生的傻大個老習慣一個人拿著碗蹲在門口扒飯,很大口大口那種,跟餓死鬼投胎一樣,他母親每次說到“富貴吃慢點”,這個大個子就會傻乎乎轉頭露出幹凈笑臉,腮幫鼓鼓塞滿了飯菜,這個時候陳二狗就會拉下臉說“不準笑”,然後這家夥便很聽話地繃住臉轉頭繼續對付碗中油水並不足的飯菜。

中年女人看著這對兒子,會心一笑,整個村子都說他們一個不做人一個傻子,可在她眼中他們無疑是最優秀的,給陳二狗碗裏夾了一塊肥油大燉肉,然後夾著剩下最後一塊稍小的,朝蹲在門口的富貴笑道:“來,拿去。”

大個子端著碗興匆匆跑來接過肉,小心翼翼擺到碗中,笑開了花,陳二狗白了他一眼,剛想要把自己碗裏的肥肉也夾給富貴,被母親打了一下筷子,道:“這是給你的,富貴有他自己的肉。”

陳二狗無可奈何地作罷,富貴則笑得更歡,歡天喜地回去蹲大門啃肉,這大個子吃肉是低頭撅著嘴巴貼著肥肉,然後猛然一吸,滑溜溜的肉便一下子滑進嘴中,滿嘴油膩,然後就飛快扒飯,趁著這股油葷一口氣解決掉大半碗飯,然後陶醉地拍拍肚子,似乎對他來說這塊比陳二狗碗裏那塊小了一半的麅子肉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東西。

“熊樣。”最見不得富貴這個姿勢的陳二狗忍不住笑罵道。

女人笑了,很自然而然地用手輕輕掩住,其實就算不遮掩,她也有一口潔白牙齒,一點都不像張家寨其他滿嘴腥黃的村民。其實如果仔細觀察這個最普通最地道的東北村婦,就會發現她原來指甲修剪整齊,說話語速平緩,神情溫吞輕柔,寵辱不驚這讓文人騷客都艷羨不已的四個字,似乎在這個農村女人身上不溫不火地熏陶出來。

門外黑狗一陣吼叫,陳二狗神情微變,黑豺不會隨便對著村民亂吠,吃完飯的大個子富貴放下碗後出門,不久帶著個出乎意料的人物出現在陳二狗視野,那個人站在門口不急著進門,先是打量了一番房內的布置,然後對著中年女人很禮貌地微笑道:“阿姨,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