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難得糊塗

江秋十的苦心孤詣並未得到理解。

對於將粉圈規則駕輕就熟的粉絲而言, 怎麽可以不控評呢?不控評那些垃圾信息和黑子豈不是全部冒出來了?

再說了,作為粉絲,看見自己喜歡的人,發表言論, 不是很正常嗎?只不過發表言論的人太多了而已。因為是粉絲所以評論叫控評, 對於粉絲而言也是很不公平的。

正如路人討厭看見千篇一律的控評,粉絲更不願意見到外界對偶像的惡意。

沒有人能坦然承受陌生人對自己所愛之人的極端惡意, 凡進入粉圈, 無一不在這種情況下變得極端。

粉絲們聚集在粉圈中, 他們看到的是自己所愛的人完美無缺, 聽到的是攻擊向自己偶像的最汙穢惡毒的語言,做的是以守護之名的重復機械活動。

聚在粉圈裏,眼裏只有一個完美無缺的人,周圍,是仿佛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原本多樣化的人因同一個愛好聚在一起, 喪失自我,逐漸同質化。

多彩世界也如她們眼中珍貴如國寶的愛豆一樣,非黑即白。

江秋十的勸告,或許有人聽進去了。

但,那又怎樣?

偶像無法理解粉絲的煩惱,粉絲也不能明白偶像的憂慮。若是有那麽一兩個理智粉站出來說不要控評,恐怕下一步就會被自己所在的粉圈掛黑處置。

江秋十看著自己評論下一大串帶話題的模板,選擇先離開互聯網世界,獨自閉目養神。

恍然間,他想起初中時, 那個每天都笑眯眯來上課,喜歡在走廊上打太極的政治老師。

畢業那年,所有老師同學都在為他的優異成績祝賀,唯獨這位笑眯眯的老頭趁機把人拉角落裏,塞了個薄薄的紅包給他。

裏面不是錢,而是他自己寫的一列毛筆字。

“難得糊塗!”

小老頭兒拍拍他的肩,江秋十料想他有很多話要說給自己,張口半天,卻又放棄了。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再度出現了那個老師欲言又止的神情。

我知道,我都知道。

人生沒有那麽多圓滿,事事追求清醒自知,不願退而求其次,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糊塗?

你何必偏要選擇最累的方式過一生?

江秋十捫心自問,復又輕嘲自答。

我也不明白。

他睜開眼,看著自己居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他再一次說道:“我也不明白。”

但我需要這麽做。他想。

頭天夜晚聚會,喝了兩杯小酒,今早照樣要趕到片場拍戲。三只型號不一的狗竄來竄去,鼻尖嗅了又嗅。化妝品的味道令最小的那只打了個噴嚏,嗚咽一聲,小腦袋委屈地往江秋十懷裏拱。

“好了好了,松開嘴,啊——下回我帶骨頭給你啃。”對於最小號平安拿自己手指頭當磨牙棒的行為,江秋十表示縱容,並口頭許諾物質獎勵。

平安聽不懂,不妨礙它高興地甩尾巴,幸福地讓男人把自己從頭到尾順毛一遍,舒服地直眯眼。

江秋十一手擼狗,一手翻著通告單。

今天拍攝的劇情需要進入一個小高潮,他翻了翻劇本,內心構思。

杜玫端著保溫杯坐在他旁邊,伸出手夠了夠對方懷裏可愛的小家夥,笑容慈和:“台詞都記下來了嗎?”

江秋十點頭回應:“記下來了,正在醞釀情緒。”

“好,等下拍起來就快了。”杜玫仿佛只是過來和他聊聊天,江秋十好脾氣地回應。

聊著聊著,話鋒一轉,杜玫把話題帶到了家庭上。

“你那天也聽到了,其實……我以前還有個兒子,他在十一、還是十二歲的時候,我記不清了。”杜玫拿手在自己身上比了比,劃到胸前,“他這麽高的時候,沒了。”

“他不像我的大兒子和小女兒,他們倆皮得很,從小就鬧騰。他不一樣,他很乖,從來不舍得讓我操心。但是……”

杜玫再說起過去,也不過一兩句憂傷,過去的苦難自深夜翻湧起情緒擊潰她後,她已經能很坦然地說起那段往事了。

在場的化妝師、三兩個工作人員、藝人助理都靜靜聽她訴說。

“他不是為了玩水,他是想救人。我家先生教他遊泳,教他勇敢,我教他要樂於助人。我們都很後悔,為什麽沒有教他要先考慮自己。”

“現在後悔,也沒用了。”

杜玫沉靜的眼神注視著正在化妝的男人,江秋十總覺得,她的眼裏充滿了令自己感到陌生的慈愛。

他張張口,頭一回發現自己竟不知以何種語言應對,只有一句貧瘠的“節哀。”。

僅有兩個字,說得格外鄭重。

杜玫笑了笑:“都過去了,我本來以為,過去快二十年,我都該忘了。但是不知道怎麽,我一見到你,就會想起他。”

“我也不敢厚著臉皮說認你當個幹兒子什麽的,你有自己的爸媽,他們該有意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