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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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很快降臨,宿舍的窗戶逐漸黑沉下來。我反復地在心裏安慰自己,只要我不透露出自己其實是有記憶的,世界意志就不會對我下手。

實際上,我心裏明白得很,雖然鄧齊說它很偏愛我,但真的下起手來,它並不會對我放水。

區別只在於很暴力地殺了別人,和很暴力地對待我而已,它對待我和其他人的態度並不會因為結局的不同而改變。哪怕它的目的是為了救我,在此過程中,我能體驗到的驚嚇多了去了。它根本就只在乎結果,不在乎過程——由此看來,這一點又是它不是人類的一大力證。但凡和人類沾點邊,哪怕結局是好的,也不會願意自己的心上人受到這樣的委屈和苦難。

我坐立難安,拒絕了艾裏一起洗澡的白癡邀請後,不顧他憤怒的眼神,在宿舍門口七進七出。直到室友們和隔壁的鄰居們都朝我投來“神經病啊?”的眼神,才勉強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等待著上床時間的到來。

我很害怕,一不留神,門外就忽然起了能置人於死地的大霧——那就意味著,即使是我現在所處的這個“真實世界”,也不過是別人掌心中的木偶劇場。

雖然假裝忘記了,雖然假裝自己現在已經回歸正常生活,但其實午夜夢回,我的噩夢裏總是有那麽幾個經典場景出現。我時常汗津津地從床上驚醒,夢裏帶著那些曾經見過的恐怖景象。

我還是在害怕的,只是騙自己不再害怕了而已。

好在,直到上床為止,外面都沒有發生任何奇怪的事情。在走廊裏回蕩著的嬉鬧聲,遊戲聲,隔壁傳來的螺螄粉味道,不時突然敲門的募捐學弟,這些都在逐漸黑沉的天空和逐漸晚去的時間裏慢慢消弭了。

窗外一片寂靜,只有偶爾的蟲鳴和風吹聲在告訴我,這次,不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世界了。

接下來,只要宿舍裏也不發生奇怪的事情就好了。

午夜十二點,我新買的手機無聲震動了起來,我一下子爬起來,把鬧鈴按掉了。

室友們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嘆一口氣,當時想到的最好的結果,是所有室友都爬起來把我罵一頓,問我半夜怎麽開個鬧鈴。

這是最正常最舒適的反應。

顯然,現在最好的結果已經可以pass了。

當然,現在還不能確定,我面對的會是最差的結果。

三人都沒有被這微小的手機震動吵醒,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當然,實際上我明白,這“微小”的震動,放在寂靜無聲的半夜,不可謂之不大。

寂靜無聲……?!

我突然意識到,宿舍安靜得有些過分了。方才我聽到的那些蟲鳴和風動聲,無一不在安慰著我,讓我給予自己足夠的心理暗示——這裏是正常的世界。

可現在,我才突然意識到,我能把外面的動靜聽得一清二楚,那豈不是意味著……宿舍裏真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一時間汗毛聳立,我驚恐地縮在床上,努力地去尋找那些一般會出現在宿舍裏的聲音:囈語聲,磨牙聲,翻身聲,哪怕是最討厭的放屁聲,只要是能證明有人存在的聲音,都可以啊!!

可是沒有,我側耳聆聽了半天,非但沒聽到這些聲音,甚至……甚至連呼吸聲,都沒有聽到。

黑暗會讓人滋生恐懼,讓人陷入自我恐嚇的泥潭。我掐了自己一把,告訴自己,不要瞎想。t

說不定我非常幸運,他們都是……都是千年一遇的安靜室友呢?

我努力地說服著自己,緩緩地從自己的床上爬下。

也許是經歷得太多了,即使我現在驚恐萬分,甚至一掐就會掉一地的雞皮疙瘩,也能正常地,呼吸不亂地站立在宿舍的地面上,腳步穩健地走路。

曾經,我可是害怕到連腳步都邁不開,甚至看到恐怖景象就會昏過去的人。

害怕是不可能不害怕的,寂靜的黑夜和未知的生物永遠是人類恐懼的來源,但現在,恐懼並不會成為我的絆腳石,不會阻礙我的行動,只會讓我增添警覺。

這麽想著,我直接來到了程成的床邊——在宿舍世界的時候,他的模樣是最不讓我害怕的。

只是會從臉部流出一些棉絮而已,比起直接變成“人皮”模樣的艾裏,這根本沒有什麽好怕的。

實際上,我能分清楚現在這個時刻,和在宿舍世界時候的那個時刻。因為此刻,我幾乎是大搖大擺,發出各種聲音,乒乒乓乓地來到了他的床前。

而在宿舍世界時,我則是小心翼翼地,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地躡行。

而同樣的,是這個宿舍對我的回應——一樣的一片死寂。

站在程成床頭的時候,我隱約覺得自己聽到了點呼吸聲,可等我沉下心來,仔細一聽,又覺得那所謂的呼吸聲,就是我自己發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