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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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記憶的回復,可以說是完全顛覆了鄧齊所說的一切。他確確實實是個大說謊精——只不過,他的謊言不是一把利劍,而是溫柔的棉花,它把我包裹在裏面,企圖用這樣笨拙的方式保護我。

可我卻以為我會在棉花裏窒息。

在回憶起這些記憶的時候,我並沒有產生任何不適,甚至連震驚都沒有。自己的記憶回籠時,腦子裏只感覺那些一直缺少的部分,終於被滿滿當當地填滿了。它們自然地回到自己應當回到的位置,沒有什麽比這感覺更美妙的了。只可惜它們當時回來得太快,來勢兇猛,以至於我要現在才能慢慢梳理它們。

這確實是屬於我的記憶。我閉上眼睛,它們便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像畫面,但又不全是。

實際上,在我的記憶裏,我和鄧齊是一起來到這個世界的。

那是一個雲淡風輕,風和日麗,小鳥在枝頭吟唱,太陽公公朝人們微笑,總之,無論怎麽想都很普通的一天——不過那天,我本來差點要做成一件不那麽普通的事情的。

我差點就要和鄧齊分手了。

我和他的交往,本來就是源於我某天在在宿舍聚會上開的玩笑。

我們從大一開始就是室友,並且關系一般,並沒有成為可以一起互訴衷腸互相占座喝酒喝到吐的好哥們。我們生活得非常相敬如賓,我知道他有潔癖,便不太打擾他,甚至因為其他室友的前車之鑒(把奶茶潑到他的衣服上!),不太敢接近他。

我是個很怕麻煩的人,有潔癖的人對我來說是個大麻煩,這種麻煩擺在我眼前,我自然是繞道而行。

再加上一點陰暗的小心思:鄧齊這人,實在是太受歡迎了,他出眾的出身和外貌就夠我嫉妒一陣子了,再加上這種超級受歡迎的體質,真的很難不讓我產生嫉妒的心思。

事態發生改變是在一次宿舍聚餐上。

我們或許是為了慶祝一個節日,或許是為了慶祝誰誰誰拿了獎學金,總之,找到一個機會,強行帶著整個宿舍的人一起去路邊的燒烤攤聚餐。

雖說是整個宿舍,但我本來就只準備帶著大胖和小瘦一起去,叫都沒準備叫鄧齊——開玩笑,燒烤路邊攤,有潔癖的人能去吃?

但就在出門的時候,我們撞上了鄧齊。

他應該是剛打完籃球回來,唯一可以讓我們證實這一點的是他身上穿著的球衣——這人連打籃球都不像別的男人一樣會出一身臭汗,他打完,除了稍微有些喘氣,倒也沒什麽別的了。

鄧齊的臉龐是溫柔的,他的五官並不深邃,眼角彎成一個柔和的弧度,因此更符合亞洲人的審美。純黑的頭發和純黑的眼睛映襯在一起,並不顯得冷漠,反而更像一個柔和的,等待著大家去探索的良夜。

當然,已經有不知道多少人“死”在這良夜裏了。

我微微朝他笑笑,就準備跨過他,和其他兩個室友一起出去吃飯了。

不料,這回,我卻被他攔了下來。

他很高大(對,所以,不是我矮,只是他很高,懂?),因此,當他的手臂攔下來的時候,正好擋在我胸前,帶來一片清清爽爽的氣味,占據了我視覺和嗅覺的領地——這實在是太冒犯了。

我下意識地朝後挪了一步,與他拉開一些距離。一個強壯的,比我英俊的男人的荷爾蒙,只會讓我覺得不爽。

但當我擡眼看去的時候,卻覺得他溫柔的眼角稍微有些不同——今天的他,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他的嘴角緊緊地抿著,深黑的眼珠死死地盯著我,仿佛我做錯了什麽事情一般。

我吞了口口水,正準備說些什麽,卻聽見鄧齊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留下一句話。

“我也一起去,換個衣服,你們等一下。”

我,大胖,小瘦,三人都吃驚地睜大了眼睛——鄧齊去吃路邊攤燒烤,天下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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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四人圍坐在路邊的塑料小板凳上,蒼蠅正在一旁的垃圾桶上嗡嗡作響。

我咬一口骨肉相連,又忍不住“咕嘟咕嘟”地灌下半瓶啤酒。我的酒品不好,實際上已經半醉,但我偏偏就是一個沒有自制力的普通人——天下可不是所有人都有自制力這個靠譜的玩意兒!

半醉的我,已經完全失去了平時本就沒有多少的矜持,開始像個中年男子一樣,樂呵呵地和大胖小瘦聊起各種事情,從學校的貓咪到國家大事,就連最近我家旁邊的狗子下了幾個仔,都能拿出來聊聊。

而鄧齊則一直沉默著,撐著下巴,用那雙如墨的眼睛看著我。

我被盯得有些發毛,便不斷地努力找著話題,等到我聊到肚子裏頭真的沒話了,突然就想起一件我平時絕對不願意告訴他們的事情——當然,現在醉酒的我可管不了這麽多。

我紅著自己喝醉的臉蛋,樂呵呵地傻笑著,對著大胖小瘦說:“你們信不信,昨天有人和我告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