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相迎不道遠(十二)(第2/3頁)

“這人酒吃多了胡言亂語。”皇帝被樊登一吼,立馬改口,“請他下去,好生照料。”

樊登悄然松口氣。被群臣頻頻側目,周珣之定定神,離席到了皇帝面前,“臣……”

不等他請罪的話出口,皇帝先擺了擺手。靜默了片刻,他才察覺酒意上頭,渾身發冷,“我真的累了,”皇帝低聲道,“都退下吧。”

柔然人那沒頭沒尾的幾句話,已經讓不少人從中回過味來,見皇帝發話,慌不擇路地告退離席,生怕晚走半步就要掉腦袋。周珣之等幾名重臣緊隨皇帝憤怒的身影,匆匆到了側殿。

“陛下,”震驚之下,即便周珣之老道,也著實想不到好的說辭,只能深深躬身,沉痛道:“臣願意去趟可汗王庭……”

“我要出兵漠北。”皇帝斷然道,他迅速從剛才的頹唐中重振精神,“命雲中鎮將為前鋒,朔州刺史為後應,樊登率兵馬五萬,出擊柔然。”

樊登傻了眼。籌備江南戰事籌備了三年,冷不丁又要出擊柔然,他下意識便說:“陛下,這個時機可不妙啊。”

“什麽時候才有時機?”皇帝反問,“柔然人常年侵擾邊境,但凡我有南征的打算,他們就要借機要挾,如今更是得寸進尺,妄圖左右國朝立嗣之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個……話倒也沒說死……”樊登忍不住辯解了一句。

皇帝險些笑出來,一指周珣之:“不然呢?難道真要堂堂的國丈去柔然請罪嗎?”

樊登臉上掛不住,周珣之也懶得插話了,嘴邊掛著一絲譏誚的笑。

樊登不甘心,“臣覺得,如今的心腹大患,還是元竑……”

“那是你覺得!”皇帝今天動了肝火,連樊登也當面嗆了起來,“來人,把那柔然使臣投入大牢。”

樊登瞥一眼幸災樂禍的周珣之,只能低下頭來。

皇帝面容冷肅,“朝中有柔然細作,驛館裏給我仔仔細細地搜,還有這城裏,但凡是會說柔然話的,胡人長相的,盡數抓捕——別走漏了風聲。”頓了頓,他向樊登投去威嚴的一眼:“還有阿奴,把他從太後那裏帶走,著侍衛嚴加看守。”

阿奴是從禦苑裏被領走的。

兩名侍衛得樊登授意,將阿奴從小馬駒上抱了下來——雖然和顏悅色的,阿奴卻是個鬼靈精,一見侍衛帶刀,立即拼命掙紮起來,扯著嗓子喊:“阿松!”

阿松奔過來,緊緊拽著阿奴的小手,兩只眼睛瞪圓了,警惕地在樊登臉上打轉——自薛紈離京後,她大半的時間都在宮裏,慣常做宮婢打扮,樊登起先倒沒認出來,聽見阿奴嚷嚷,樊登轉身,將阿松上下一打量,不禁失笑。

“原來是你,”因為薛紈的緣故,他對阿松尚有幾分好臉色,“險些忘了,這裏還有半個柔然人。”

阿松抓著阿奴,下意識倒退了一步。

“算你有福氣了,”樊登對侍衛招了招手,“請薛夫人跟著去侍奉殿下吧。”

親眼見過樊登手上沾了多少南朝人的血,阿松很識時務,沒有在他面前撒潑打滾。緊緊閉著嘴,跟隨侍衛們到了一處僻靜的宮室,阿松掃了一圈,廊檐下都是把守的侍衛,連個侍奉的宮婢內侍都沒有。

來到陌生的宮室,阿奴有些膽怯起來,乖乖偎在阿松身畔。

“是皇後派你來的嗎?”阿松道。

自宴席到此刻,樊登腦子一刻不停地轉,借著這會清靜,他在殿門口來回踱步,思索起來。聽到阿松發問,他敷衍地看她一眼,沒有答話。

“不,你和安國公不和,皇後不會派你來,”阿松見樊登不理會,又試探道:“是陛下派你來的?”

就連皇帝也不會這樣直言不諱,樊登思緒頓止,有些詫異地瞥向阿松,“夫人,亂說話可是要掉腦袋的。”他半真半假道。

阿松心弦繃了半晌,至此才舒緩了些,她展開雙臂,將沒精打采的阿奴攬在自己單薄的懷裏,“阿奴不怕,”她柔聲道,“我們在這裏住幾天就回去啦。”

阿奴人小鬼大,在宮裏耳濡目染,已經很懂事了,“是陛下要治我的罪嗎?”

“不是的。”阿松捏捏阿奴的臉頰,“陛下喜歡你的。”

一大一小兩個人兒在殿內竊竊私語,樊登踱過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們。

“當年在建康初見夫人的時候,在下多有失禮,”此情此景,樊登難免先感慨起來,“想不到,今天又失禮了。”

當初,樊登也是奉了桓尹的令,軟硬兼施把她從建康擄來,阿松扯了扯嘴角,一雙靜默的眼眸裏有譏誚一閃而過。

樊登轉過身,端詳著她。昏暗靜室裏的美人,像明珠般幽幽生輝。樊登這個年紀,對所謂的“艷冠群芳”並沒有色心,但這和周珣之如出一轍的表情讓他頗覺興味。這一瞬間,他看懂了阿松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