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願同塵與灰(十七)(第3/4頁)

阿松搖頭:“我不知道。“

劉昭容披頭散發地癱坐在地上,喃喃道:“他們說陛下昨夜悄悄帶著幾名皇子去南山紫泉行宮了,羽林監的侍衛也被帶走了。”她流著淚喊一聲陛下,跌跌撞撞要往外去追,忽聽宮墻外一陣驚呼,登時嚇得不敢動了。

幾名膽大的內侍輕手輕腳去關了宮門,一群人躲在殿裏瑟瑟發抖,時而聽見外頭刀劍相撞,慘叫連連,又時而聽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經過,也不知是什麽人,這一躲到了晚上,忽見半邊天燒得紅彤彤的,燥熱的夜風連荷葉都吹得卷了邊,阿松說:“著火了。”

眾人都靜靜瞧著火勢,殿裏殿外鴉雀無聲,劉昭容對皇帝絕望了,她說:“我要出宮,我要回家,我還有父親兄弟在。”

阿松沒有家,她是孑然一身來的建康,兩手空空進的宮。她沒有父親,也沒有兄弟。

宮婢們跟著劉昭容,探頭探腦地往外挪。

阿松才不管她們,她在殿上翻箱倒櫃,沒找到利器,只好從案上胡亂抓了個鎮紙塞進懷裏,褲腿一系,甩掉了柔軟的絲履,她又變成了從柔然逃出來時的醜樣子。才走出殿,聽見此起彼伏的驚叫,一名拎著刀的士兵餓虎撲食似的闖了進來,一見劉昭容打扮得華貴,歡呼一聲,丟下滿懷的珠翠,上前將人手腕一扯,“找到妖妃了。”

宮婢們慌得要上去搶人,和那士兵撕扯個不休,阿松趁機溜出門,沿著墻根撒腿就跑。她初來乍到,對宮道不熟,逃了幾步,茫然四顧。

忽然被人從背後抱起,阿松吃了一驚,怕引來追兵,緊閉著嘴兩腿亂踢,被人握著肩膀轉過身來, “是我。”

是薛紈,他換了普通士兵的衣裳,身上沾血,火光下額頭還有點微汗。

阿松乍喜之後,又擰起了眉頭,“你不是跟皇帝去南山了?”

“元脩自己逃命了,留了幾十個侍衛給我守宮門。”薛紈毫不客氣地直呼皇帝名諱。樊登沒來,南豫州叛軍先打進了建康城,薛紈宮門守得艱難,索性換身衣裳混在叛軍中進了宮。他把阿松攬在懷裏,說:“我帶你出宮。”

他的眼裏還閃著笑意——阿松陡然想起進宮那夜他的滿臉奚落,她心裏被刺了一下,甩開肩膀,阿松戒備地離開他幾步,“我自己會走,你離我遠點。”

薛紈審視著她臉上的表情,他嗤笑一聲,“你知道南豫州叛軍闖進宮是為的什麽嗎?”

阿松攢眉,“劉昭容?”

“你,”薛紈道,“他們是打著清君側,殺妖妃的旗號闖進宮的——元脩把華林蒲賜給你,華濃夫人的名號,現在可是天下皆知了。”

元脩這個膽小如鼠的窩囊廢,阿松一聽到他的名字就要火冒三丈,狠狠啐他一口,悶著頭疾步往前走。

薛紈留意著周遭的動靜,不時余光掃過阿松的側臉,沉默片刻,他了然地說:“你後悔了。”

“我沒有!”阿松的聲音又冷又硬。

“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薛紈還在微笑,“在盂蘭盆節上大大出了一番風頭,得了個夫人的封號——雖然沒落到什麽實實在在的好處,反而惹了一身麻煩,不過元脩還沒來得及碰你,也不算損失太慘重。”

阿松猛地站住了,她握著拳頭,氣急敗壞的,一點若隱若現的淚光在眼裏打轉,“你再多說一個字,我打你。”

她是真正的傷心了。薛紈閉上了嘴,領頭往前走,“走吧。”宮道上不時有叛軍的散兵遊勇,還在各宮搜刮財物,薛紈悄無聲息地砍倒兩個,聽見甲胄撞擊的鏗鏘聲,薛紈攥住阿松的手腕,低聲道:“快走。”

阿松被他拽著,抄無人的偏僻小道走得飛快,赫然見宮門在望,阿松不肯走了:“去哪?”

薛紈半拖半抱把阿松弄上馬,自己也踩鐙上馬,自她身後牽起韁繩,“我在東門橋附近有個沒人知道的宅子,你先在那裏躲一陣。”

阿松執拗地要下馬,“我不去。”

薛紈“駕”一聲催馬疾行,冷笑道:“稍微犯一犯傻無傷大雅,你再要不知死活,可就真蠢了。”

阿松被他按在馬上動彈不得,忽覺一點濕意,低頭一看,薛紈攬她的那條手臂正沁著血,衣裳都打濕了。“你受傷了。”

“死不了。”皮肉傷,薛紈沒放在心上,他臉色緩和了些。

叛軍把這個建康城都翻過來了,滿街的狼藉,仿徨的老婦幼童邊哭嚎邊呼喊著自己走失的家人。薛紈置若罔聞,瞥一眼默然垂首的阿松,他似笑非笑:“那麽想做皇帝的女人,命都不要?”

他的語氣裏沒有嘲諷,是純粹的好奇。阿松茫然地靠在他胸前,愣了半晌,她說:“我娘以前在柔然吃過好多苦。她可會唱歌啦。”她抹把眼淚,含著笑,搖頭晃腦地唱:“官兒官兒遞手帕,一遞遞個羊尾巴。家家板上有什麽?一個金娃娃,一個銀娃娃,咱們背著他,黃狗黃狗你看家,我到南園采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