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願同塵與灰(十七)(第2/4頁)

晨光熹微時,薛紈到了禦前復命,“劫掠天寶寺的亂民都已經捉拿了。”

“什麽亂民?”皇帝憋了一整夜的氣,猛地拍案,“朕才駕幸天寶寺,這些人分明是謀逆!”

近來建康城裏流民橫行,餓殍滿地,薛紈早習以為常了,他道:“陛下說的是。”又說:“幸而這些逆賊只是劫財,沒有傷人,大殿下安然無恙。”

皇帝手指揉著額頭,半晌,才啞著聲音問道:“最近城裏常起民亂嗎?”

“偶爾有幾起,”薛紈口氣很尋常。

他的話並沒有讓皇帝寬心,皇帝嘆口氣,說:“把竑兒接回宮吧,還有棲雲寺的母女二人,”時至今日,他想起廢後還是厭惡,對內侍道:“找個偏遠的宮室給王氏,朕不想看見她!”

“是。”薛紈觀察著皇帝的神色,笑道:“華濃夫人還在華林蒲等著陛下呢。”

“朕現在哪有那個心思?”皇帝沒好氣,把一封奏文丟到薛紈面前,“你看這是什麽——前幾天送來的,朕都沒顧得上看,剛才隨手一翻,才知道出了大事。”皇帝憤怒地將袖子一揮,“滿朝文武,消息一個賽一個的靈通,卻沒有一個人在朝會上提半句!”

薛紈一聽這話,已經大致猜到了原委。他仍是接了過來,仔細看過,驚詫道:“南豫州刺史叛亂?”

“南豫州距建康朝發夕至,你說朕這會敢閉眼嗎?”

薛紈道:“陛下勿憂,臣這就調集禁軍人馬,晝夜把守各個宮門,以防亂民和叛賊犯禁。”

“還有各處城門,也要死守。”

禁軍人數就那麽多,因為多年戰亂,早就捉襟見肘了,守了宮門,就守不了城門,外有叛軍,內有亂民,這座建康城是眼見得搖搖欲墜了……薛紈心裏想著,滿口應承了,“是。”

“陛下。”一名內侍腳步紛亂地走上殿來,將彭城的戰報呈上,“城裏糧草耗盡,周圍幾個州郡都被樊登劫掠一空,將士們只能殺馬果腹了,檀侍中請陛下決斷,是不是要退兵?”

“不許退!”皇帝一把將戰報丟在內侍臉上,胸膛急劇地起伏,他的眼裏兇光迸射,“敢退半步,我殺檀氏全家!把檀道一給我抓過來,命他和竑兒一起進宮!檀濟敢退,我斬了他。”

內侍膽戰心驚地叩首請罪,“是,陛下息怒。”

一夕之間,宮裏人人自危,朝臣們大約是從皇帝陰沉的臉色中窺到了他內心的躁動和不安,告病的告病,致仕的致仕,都躲在宅裏不敢露頭了。皇帝心情不好,妃嬪們一概不見,連前幾日才如獲至寶、並賜了滿池芙蓉的華濃夫人,也沒有再去瞧一眼。

阿松倚在欄杆邊,手裏轉動著一朵快要開敗的芙蓉,清風吹過,天淵池的綠葉翻卷著,像碧波般湧動。花是被她摘光了,禿枝殘葉的,好不寂寥。宮婢們私下嚼舌頭,說她才進宮,就失寵了,繼而南豫州刺史叛亂——這個女人大概不吉利,阿松只當沒聽見。

各式的綾羅綢緞摞得小山似的,被隨隨便便堆在榻上,她嫌熱,只穿著件袖口又寬,褲腿又短的青絹衣裳,露著手腕腳腕,像個男女莫辨的童子。

皇帝興許真的把她忘了。阿松猜測著,僅有的那點忐忑也消失無蹤。她覺得有點無趣。

宮婢們又在竊竊私語了,阿松就像當初在華濃別院那樣,躡手躡腳地走過去,躲在屏風後豎著耳朵聽。

真巧。她們嘴裏念叨的又是道一。

皇帝接了大皇子元竑進宮,命道一來陪侍,就住在東宮後的玄圃,那是禁苑的佛堂,歷代皇帝清修參佛的地方。

她們覬覦曾經名動建康的檀郎,正互相慫恿著,要借故去玄圃走一趟,瞧瞧他做了和尚,是不是還那樣俊。

“醜,”阿松自屏風後繞出來,對她們不屑一顧,“沒了頭發,能俊到哪裏去?”

宮婢們被她唬了一跳,互相拉扯著袖子退下去了。她知道她們是偷偷去看和尚了,生了好一陣悶氣。

須臾,聽見一陣紛亂腳步聲,阿松扭頭一看,見宮婢們花容失色奔回了華林蒲,阿松幸災樂禍,笑嘻嘻道:“和尚有那麽醜嗎?把你們嚇成這樣?”

“夫人,”有宮婢驚慌失措,“有穿鎧甲的人闖進來了!”

阿松托腮望著天淵池,心不在焉,“不就是羽林監的人嗎?”

“不一樣!他們劍上都有血,看見宮婢就搶!”

阿松是見過柔然部族之間搶牛羊和奴隸的,她丟下手裏的花枝,怔怔看向華林蒲外,那是一道道的宮墻,她自進宮,就沒有踏出過半步。“羽林監的侍衛們都去哪了?”

沒人知道。宮婢和內侍們乍見血光,都嚇破了膽。劉昭容被幾名宮婢緊緊跟著,沖進了華林蒲,嘴上叫“陛下”,在殿內狂翻一氣,屏風後、床底下都搜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她扯住阿松,尖叫:“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