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4/12頁)

想當初,還在陽城第五中學做老師時,學校只是一個科級單位,校長、書記下邊有教務主任、後勤科長,再下邊還有語文、數學之類的教學組長。按照級別推算,校長、書記勉強還算個九品十品官員,主任、科長就只能算是個科員,已然不在品級範圍。那些組長,就更加不算個什麽正式官銜了。可是,行走在校園裏,無論遇到什麽長,你不叫人家一聲職務,那臉色就不好看。後來到了市府機關,這種狀況就更加微妙。同樣是秘書,有辦事員級、科員級、科級、處級,外邊的人不知者不為過,內部同事就得特別小心,科級稱科長、處級喊處長,絕對不能弄混淆。有個部隊轉業幹部,習慣了軍隊內部按照實際職務稱呼,處長就是處長,副處長就是副處長,結果市府恰好有一位副市長姓伏,他就老是稱其伏副市長,別人聽了硌耳,當事者更是不舒服,就像這個副職需要特別強調一樣。不久,有一個下基層鍛煉的名額,市長辦公會上,伏副市長很委婉地表示,軍隊幹部不怕吃苦,最能發揚優良作風,便提名讓該轉業幹部下去。鍛煉期滿後,此人調到郊區政協,再也沒能回到市府機關。由此可見,職務級別這些東西,在機關是何等敏感、何等重要,中國人又是何等看重!

轉眼間,黃一平眼看已年過不惑,周圍的同齡人大多已經在某個位置安穩下來,而自己卻仍然在機關裏漂著,終歸不算一回事兒。過去做個秘書,雖然也神氣活現、威風八面,可那都是借著領導的官職權威,畢竟還是沾了別人的光。其副處級調研員也好,市府辦副主任也罷,不管背後如何受領導器重,幫領導寫了多少精彩的講話、報告,甚至有的還刊登在中央、省級報刊,終究還是拎皮包、捧茶杯的角色。當然,巨前這個市委副秘書長的職位,情況就有些不同了——不光是官至正處職,可以同市領導一起在小食堂用餐,能夠對各部委辦局的頭頭腦腦指手畫腳,而且能夠以市領導的名義,過問下邊任何一個部門、地區、行業的事務,打聽或參與一些敏感、機密的事項。總之,官職高了,感受權力的廣度、深度、厚度確實也不一樣了。如此,做不做那個區長,對黃一平來說,其意義便大為不同。

當然,面對巨前這種情況,對於是否馬上下到陽西區去,即使廖志國不主動提出,黃一平本人也會重新審視與考慮。畢竟,他在廖志國身邊這麽些年,彼此感情已非一般,危難之際顧自撒手而去,不是他的性格。況且,他是廖志國的秘書,屬於廖氏圈子中的核心人物,如果背倚的大樹不牢固,他這棵蔭下小草還能呆得住、站得穩嗎?

可是,從內心深處講,他對於這個即將到手的區長還是有些不舍,畢竟,在機關呆這麽久,等到一個合適的位置不容易,尤其像他這樣的秘書,很難直接下到基層擔任正職,何況主管一個地區。同時,他也有種無法言表的隱憂,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郎傑克一番話的影響——

一年前,郎傑克決定洗卻凡塵,遠赴泰、緬兩國交界處的深山寺廟修行,臨別之際,曾經與黃一平有過徹夜長談,中心意思是告誡他不要在官場泥潭陷得太深。

“佛講因果報應,又說四大皆空。這兩重意思對你都非常適用。一來哩,種什麽得什麽,任何作為都會得到一個必然結果,而所有的結果又皆有其緣由,是為報應。二來,金錢、物質、官位、權勢等等,無論多麽輝煌、顯耀一時,到頭來都將歸於虛無。你身在官場,已然身不由己,可是為官之道,類同於塵俗中任何一樣職業,必須拿得起放得下,舍得舍得,舍即是得,得即是舍。俗話說見好就收,佛說迷途知返、回頭是岸,即是此意。作為老同學,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早日悟透。”郎傑克的話充滿禪意,卻也通俗易懂,令黃一平無限感慨與深省。

可是,此時此境中的黃一平,還有回頭與舍得的余地麽?

9

晚九時,市委常委會在某種局促、神秘的氣氛中準時開始。

由於是緊急會議,人到得並不全。軍分區政委出差北京,常務副市長在美國招商,市委秘書長生病在上海住院,十個常委實到七人。黃一平以市委副秘書長的身份,擔任會議記錄。

“這個常委會的議題呢,一會兒由大雄部長專題介紹。今天主要是聽聽大家的意見,看看對於這個事情如何處理,也為今後此類問題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我們共產黨人一向講究發揚民主、集思廣益嘛。”廖志國表情出奇輕松,開場白也很簡潔。

球踢給賈大雄,他就不得不接。可是,介紹海北人代會的這個選舉事件,委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素來口齒利索、出言嚴謹的賈大雄,竟然夾雜了好多“啊”“嗯”之類的修飾詞,好不容易才吞吞吐吐將事情說明白,而且額頭上還滲出了一層細汗。也難怪,這件事本身就不簡單,背景又很復雜,要想三言兩語介紹清楚事情經過,還要做到不帶任何感情偏向、完全客觀公正,真是談何容易。市委書記點名讓自己這個組織部長介紹情況,表面看合情合理,實質卻又暗藏陷阱甚至殺機,表述稍有不當,傾向性就出來了,無形中也就暴露了自己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