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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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呯”地一聲,杯子被使勁砸向地板,裂成無數碎片四處飛濺,碰到墻壁、桌角、椅腳之類的硬物,發出叮叮咣咣的聲響,格外刺耳。碧清的茶汁漫了一地,在本色進口木地板上肆意流淌。那些原本嫩綠的葉芽,剛剛還在杯子裏愜意舒張,眼下就像離開了水的魚兒,很快蜷縮成醜陋的一團。空氣瞬間凝結了一般,有令人窒息、隨時爆燃的感覺。

市委書記廖志國雙手叉腰,大口吐著粗氣,滿臉漲得通紅,眼睛裏更是近乎噴出火來。

“他媽的那個於樹奎,到底想要做什麽?難道要市委向他低頭,要我廖志國向他認輸?我倒是要看看,他於樹奎頭上的角到底有多硬!”廖志國點煙的手有些哆嗦。

市委副秘書長黃一平努力屏住呼吸,一時驚得大氣不敢出。

所幸,此時正是星期天的傍晚,整幢市委大樓裏沒有什麽人,廖志國所在的這一層更是空空蕩蕩。剛才這一幕,除了黃一平這個貼身秘書,別無他人與聞。

跟隨廖志國做秘書四年,黃一平還是第一次看到他發這麽大火。以前,也有遇到不順心的時候,也拍桌子也罵娘,卻從來沒像今天這樣摔東西。黃一平知道,假如不是憤怒到極點,廖書記絕不會有如此失控的舉動。

趁著廖志國站到窗口吸煙,黃一平悄悄溜出門,找來笤帚、簸箕、拖把,很快將地板上的殘碎物品收拾幹凈。而後,從裏間休息室拿出一只嶄新的保溫杯,用開水反復燙過,抹布揩拭幹凈,重新泡好一杯碧螺春,小心地端到廖志國面前。

“我這個火,發錯了?唔?”廖志國凝視窗外,怒氣依然很盛。

“沒有錯。海北縣委書記於樹奎這個做法,確實過分了,換了任何人處在您的位置,都免不了發火。”黃一平回答。

的確,難怪廖志國要發這麽大的火。對於他而言,這個陰冷潮濕的冬日下午,接二連三傳來的全是令人煩心的信息,尤其於樹奎在海北搞的那個檢察長選舉,更是令人不能忍受。

下午三點,廖志國本來約了黃一平到辦公室,商量一下省委全委會上的表態發言。會議就在下周召開。這個發言,是廖志國就任市委書記半年來,第一次在省委全會上的亮相,也是對來年整個陽城市經濟社會發展全局的謀劃與展望,分量之重不言而喻。況且,省委辦公廳通知要求,每位市委書記發言時間限定在十分鐘。發言的全文,不僅會印發到全體與會人員,而且將在省報擇要刊登。如此一來,無論對各個城市的整體風貌,還是對每位書記的個人形象,這個發言就有點打擂台、比高低的意思。

廖志國生性要強,又是就任才半年的新書記,加上當前處境特殊,對這個發言的重視可想而知。此前,他已經與黃一平多次關起門來,就發言的角度切入、材料選擇、標題擬定、語言特色等等,進行過反復精心的研究、推敲,甚至細及每一個詞句。今天下午過來,是對來年工作思路一段,準備再作一番斟酌與潤色。

兩人剛剛鋪開材料,廖志國的手機響了。

廖志國盯著顯示屏看了半天,可能看著號碼有些奇怪,示意黃一平接了。

摁下接聽鍵,那邊傳來熟悉的女低音,是蘇婧婧抑制不住的哭泣。

這個時候,大洋彼岸的美利堅正是後半夜。蘇婧婧從美國打來長途,顯然又是大半夜未眠。

黃一平不敢多言,趕緊將電話遞與廖志國。

廖志國接過電話,眉頭立即糾結成兩顆小核桃。聽得出,電話那邊的哭聲更響亮了。過了好一陣,廖志國才長長嘆息一聲,勸慰道:“知道你在那邊日子不好過,我在這邊也不得安心哪。再忍忍吧,等到一年後市委黨代會開了,一切都安定下來了,你就回來。這段時間,有再大困難也只好先克服一下嘛。唔?”

說罷,廖志國將話筒交到黃一平手上,說:“你來勸勸你婧姐。”

“婧姐,我是一平。”黃一平趕緊招呼。那邊聞言,哭泣也漸漸止住了。

“一平弟弟,你也不是外人,我在這邊的日子,簡直比坐牢還要難熬啊!”蘇婧婧訴苦道。“住在這個人跡稀少的郊區,語言不通,行動不便,孤獨寂寞,整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電視節巨除了中央四套別的全看不懂。還有,我們這個寶貝兒子正處在青春叛逆期,既不好好學習,也不聽話,接受了美國自由獨立這一套,我一個人根本就管不住。”

黃一平也不是第一次接這樣的電話了,不便對廖公子之事妄加評論,只有好言安慰,說:“婧姐剛到那兒時間不長,肯定需要有個適應過程,往後慢慢就會好了。你到美國治病,實際上是對廖書記工作的最大支持,也是對陽城六百萬人民做出了犧牲。你放心,陽城這邊只要有人到美洲,我就一定安排他們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