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夏中民靜靜地坐在南湖縣的市委招待所裏,已經整整四個多小時了。

南湖縣是昊州市最遠的縣,距離嶝江市更遠一些,一個在東,一個在西,再加上有些地方是山路,足有五六個小時的路程。

夏中民是上午9點就往這兒趕的,路過昊州時,由於個別地段修路,再加上剛剛下過雨,堵了好幾次車,又耽誤了兩三個小時,等趕到南湖縣時,差不多已經下午5點了。

是昊州市市長華中崇讓夏中民來的。

來時華中崇再三給他交代,他們碰面的事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也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夏中民來過南湖,不要帶車,也不要帶工作人員,尤其不要讓司機和辦公室的人知道他去了哪兒。華中崇特別交代說,現在跟他的媒體太多,所以夏中民來到南湖後,不要直接見他,也不要隨意給他打電話。來到南湖後,先在縣委招待所住下,房間他已經安排好了,不要報真名,哪兒也不要去,然後安安心心地在招待所等他的電話。華中崇連著囑咐了幾遍,說有非常重要、也是非常緊急的事情要找他商量。

華中崇是夏中民的同學,都是78級,哲學系,年齡比夏中民大兩歲。在學校時兩個人就一塊兒搭班子,當時夏中民是系學生會副主席,華中崇是系學生會宣傳部長。而現在所不同的是,華中崇早已是昊州市市長,屬於正廳;夏中民則還是嶝江市委副書記,依舊是副處。

華中崇是三年前來昊州的。當時幾乎是整個省、甚至整個華東華南地區最年輕的正廳級市長。近十年來,他的職務級別一路攀升,當過縣辦公室副主任、主任、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地委副書記,緊接著在三年前,就被任命為昊州市市長。當時的華中崇只有37歲,便已經成為年富力強、人人看好、前程不可限量的地級市市長。

夏中民平時同華中崇很少來往,這倒不是夏中民對華中崇有什麽成見,而是自從華中崇升任昊州市市長,成為夏中民的頂頭上司後,夏中民明顯地感覺到華中崇對他有一種刻意的回避和淡漠。對此,夏中民能夠理解。同班同學,同一個地市,這種有明顯背景的上下級關系,即使兩個人沒有任何來往,一般人也會給你吵出個七七八八來。作為昊州市的主要領導,對擔任下一級市縣領導的同班同學,表現出這種謹慎和疏遠,自然有他的道理。環境使然,國情使然,他不埋怨華中崇,也從來沒把這當一回事。

所以這次突然接到華中崇的電話,夏中民立刻就放下手頭所有的工作,一切都按華中崇的指示,盡可能快地趕到了南湖縣。

到了南湖招待所,一切都很順利。服務員果然什麽也沒問,甚至連名字也沒登記,就讓他住進了606房間。

連房間的號碼都很吉利,這符合華中崇的性格。

看來真的是有了重要的事情。

夏中民隨便洗了一把,看看表,已經6點了。肚子咕咕咕的,他突然覺得很餓,快有十個小時沒吃東西了。房間裏擺著果盤,他吃了個桔子,肚子越發有些難受。本想叫服務員送點吃的,想了想,算了,等等再說。

躺在床上,才感到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又疼又酸。真累,簡直累壞了。

這些日子,他忙得幾乎連喘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過去當副書記時,整個嶝江市委班子裏就只有他最忙。雖然是主管群團、統戰、信訪的副書記,但他還額外分管城建和環衛這一塊。這幾年城市建設的規模越來越大,速度也越來越快,各種復雜的事務也越來越多。城建這一塊,一旦主管了,就像在身上背了一大塊肉,成群的螞蟻蒼蠅就會鋪天蓋地、奮不顧身地撲過來,躲也躲不了,推也推不開。若真有什麽人想在中間撈點什麽,一口獨吞了,得罪了同僚,注定會出事,讓同僚們一個個都吃點拿點遲早也肯定要出事。只有那些謀人的、管人的,尤其是那些主管提拔的,或者是那些一把手們,他們若要想從中謀點利益實惠,那才是最保險最牢靠的。一個對一個,誰也沒證沒據。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收賄有罪,你行賄也一樣違法。攬一個工程,送個十萬二十萬,再多了三十萬五十萬就已經驚天動地了,而提拔一個局長、部長、主任,天知道能送多少,送的人又會有多少!那些搞工程做生意的人,活兒一攬到手,款項一拿到手,說變臉就變臉,六親不認,忘恩負義,一瞪眼就讓你陰溝裏翻船那是常有的事。而這些想提拔想升官的人,不到了絕境,即使給你送了千千萬萬,也永遠只能對你笑臉相迎。就算這回沒成了,他還會盼著下一回。除非你犯了眾怒,一次性就敢提拔幾十上百個幹部。否則即便是有什麽機構查你,也絕難查出什麽問題來。在這些幹部眼裏,既然有這樣好的差事,還犯得著拼死拼活地遭這份罪,去搞什麽經濟,去謀什麽發展?假如讓你主管的還不是什麽好差事,那就更用不著狐狸沒打著惹一身騷。就算沒馬失前蹄,一旦名聲壞了,再想往高處走,即便花掉十倍的代價,也很難再挽回影響。這是常識,很少有人不懂,除非你急功近利、利欲熏心、懵懵懂懂地把什麽也忘了。連官場大忌也鬧不明白,還當什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