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四(第2/4頁)

陶陶嘆道:“做官一輩子,有什麽意思!”

關隱達笑道:“是沒有意思。所以人就要想通達些。我見識過省裏一些老領導的秘書、司機,想來真是心寒。那些老書記、老省長,當年誰不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很多人削尖了腦袋想鉆到他們身邊去,哪怕給他們擦屁眼都願意。他們的秘書、司機,都風光得不得了。如今他們退下來了,就誰也嫌棄了。他們仍然配有秘書和司機。這些秘書、司機就恨自己運氣差,等這些老家夥沒用了,他們才輪到這份差事。他們當面叫人家某老某老,背地裏都叫人家老東西。只要哪個老領導病了,他的秘書、司機就暗自高興,巴不得人家一命歸西,他們就可以解放了。陳副省長快八十歲了,身體還很健旺,他的秘書就成天在外面對別人搖頭,說怎麽得了,哪天是個頭喲!”

陶陶聽著很生氣,說:“這些老人家自己也不爭氣,他們的兒女也不爭氣。我爸爸若是省級幹部,他只要退下來,我堅決不要人家配什麽司機、秘書。自己兒女天天守著老人家,多好。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家夥!”

關隱達笑道:“你還真生氣了。人沒到那步,到那步就會那樣的。老領導照樣比秘書、比司機、比房子、比車子。他們生病了,有兒女守在醫院他們不會滿足,寧可讓秘書守著。這叫享受待遇。”

陶陶搖頭道:“官場真是害人,把人都弄成瘋子了。”

關隱達笑笑,不再議論這事了。他想官場就是如此,誰也拿它沒辦法。關隱達琢磨過孟維周對他稱呼的變遷,就很有意思。孟維周剛參加工作那會兒,見了關隱達就叫關兄;過了幾年,孟維周當了縣委副書記、縣委書記,就叫他關老兄了。

“關”和“兄”中間加個“老”字,意思沒變,意味卻不同了。

關兄是那種剛入仕途的年輕人叫的,顯得斯文、拘謹、恭敬。孟維周開始叫關老兄了,老成多了,同關隱達就是平輩之禮。孟維周當上地委領導後,第一次見了關隱達,就直呼老關了。

通通作業完成了,揉著眼睛出了房間。陶陶說:“我們看外公外婆去。”

通通點點頭,不多說話。陶陶就說:“兒子你怎麽了?比你外公還深沉。”

兒子仍是不說話,面無表情,等著爸爸媽媽叫出門。

關隱達就想兒子讓沒完沒了的作業和考試弄得沒朝氣了。他摸著兒子的頭頂,說:“我們走吧。”

從教委去市委機關要坐兩站公共汽車。關隱達體諒司機,星期天一般不用車。卻又不想坐公共車,每次都是走著去,只當散步。

路上碰著王洪亮。握了手,關隱達說:“聽說你要下海?”

王洪亮說:“關主任消息這麽靈通?不是下海,地委派我去企業掛職。”

關隱達就笑笑,說:“你洪亮老弟是什麽人物?你是一舉一動,萬人矚目啊。好,你們年輕人,還可以好好幹一番。”

王洪亮說:“關主任比我才大幾歲?就充老大了。我是想就著這個機會,去企業算了。你關主任可要抓住機遇啊。”

關隱達搖頭道:“我還有什麽機遇可抓?老了。”

兩人玩笑幾句,握手而別。

陶陶說:“王洪亮是個人物。”

關隱達回道:“是個人物。”

走在街上,關隱達的手機老是響。他便不停地接電話,有的是工作電話,有的是朋友問候。

陶陶說:“你幹脆關了電話。”

關隱達說:“市委最近有個新指示,上班時間,部門主要負責人離開辦公室,就得開著手機。晚上和周末,不在家裏也得開著手機。”

陶陶說:“你們這官也當得真可憐,人身自由都沒有了。”

關隱達說:“都因上次星期日,一幫農民到市政府上訪。堵了大門,砸了汽車,市委領導要找下面幾個部門的頭兒,怎麽也找不到。孟維周一發火,就下了這麽個通知。”

陶陶突然抿嘴而笑,說:“當年有手機就好了,爸爸找你,不用我去跑腿了。”

關隱達笑道:“就搭幫那時候沒手機,不然我哪有機會同你來往?天知道你現在是誰的老婆。”

陶陶扯扯兒子,逗他:“那也就沒有通通了。”

通通一直在東張西望,根本沒聽爸爸媽媽在說什麽,懵懵懂懂地問:“說什麽呀?”

陶陶朝關隱達做了個鬼臉,對兒子說:“媽媽在說那年漲洪水……”

通通搶了話說:“水中漂過來一個木盆,木盆裏躺著個小孩,小孩就是通通。講了一百遍了,沒意思。”

關隱達哈哈大笑,說:“現在小孩,都是摔頭主義。”

關隱達想起坊間流傳的孟維周的段子,說:“有人說,當年手機剛出現時,孟維周還是張兆林的秘書。那時手機貴,兩三萬塊錢一台,地委領導才有資格使用。孟維周有回跟同學聚會,多喝了幾口酒,就吐露了自己的遠大目標是“三個一”,一台車子、一個秘書、一部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