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4/4頁)

關隱達回到鄉下老家,照著肖荃留下的地址,寫了封信去。可是,直到他來西州地委報到,都沒有收到肖荃的回音。半年以後,已是冬天,一個寒雨紛飛的星期天,肖荃突然敲開了關隱達的宿舍門。兩人愣了片刻,猛地抱在了一起。肖荃只顧著哭,半天不說話。關隱達到現在都還想不清楚,兩人後來不知怎麽就吵起來了。好像是肖荃怪關隱達沒有寫信,關隱達卻說他的信泥牛入海。深夜了,關隱達要送肖荃去招待所。肖荃不說去,也不說不去,只是坐著不動。兩人就坐了個通宵,一會兒和好了,一會兒又爭吵了。

第二天,關隱達紅著眼睛上班去了。誰知一到辦公室,張兆林讓他去縣裏調研。他急了,撒謊說想回宿舍取件衣服。張兆林說又不是大熱天,一兩天就回來了,取什麽衣服!汽車已發動了,停在辦公樓外,轟轟地響。他只好硬著頭皮,上了車。說是一兩天,哪知他一走就是四天!

那天關隱達從縣裏回來,趕到地委機關天已黑了。他在宿舍樓前下了車,幾乎有些惶恐往自己的窗口望去。天哪,黑的!暮色之下,他飛也似的跑上樓去,急急忙忙開了門。屋裏沒有任何動靜,他不敢開燈。他關了門,獨自在黑暗中站了好一會兒,才拉亮了那盞六十瓦的白熾燈泡。直到這時,他才確信肖荃已經走了。

肖荃等了他多久,關隱達至今不知道。只是從那以後,很長時間沒了肖荃的消息。去年突然接到她的信,卻是她的婚禮請柬。關隱達沒有出席她的婚禮,他做著陶凡的秘書,不可能請幾天假趕到北京去。肖荃遠嫁北京,她的丈夫是位做經濟研究的學問人。

關隱達把陶陶的紙條小心放進包裏。深夜回到房間,他寫了封信,照著地址發到陶陶學校去了。他發的是快件,陶陶趕到學校,信也到了。

沒有不透風的墻,過不了多久,陶陶同關隱達通信的事,很多人都知道了。他們礙著陶凡的威嚴,不敢議論這事兒,私下裏卻把關隱達當做地委書記的乘龍快婿了。似乎只有陶凡不知道這事。可是有天,陶凡突然問關隱達:“這幾天有陶陶的信嗎?”關隱達慌了,支吾道:“有,有哩!”陶凡笑笑,說:“這孩子,從來沒有給我寫過信。”望著陶凡的笑容,關隱達心裏暖暖的。也許就是從那一刻開始,關隱達感覺自己同陶凡血脈相通了。陶凡就像自己的父親。

半年以後,年底了,省紀委來了個調查組,不同地委打招呼,住進了新開張的桃園賓館。陶凡聽說了,覺得有些不祥。但他裝聾作啞,不去理會。心裏沒鬼,怕什麽呢?又怕是沖著別的地級領導來的,心裏就挨個兒猜著,還真拿不準誰會有什麽問題。

過了幾天,省紀委調查組才同陶凡見了面。他這時候才知道,改造招待所的事還有人揪著不放,後來又加了件改造機關宿舍的事。陶凡不慍不火,調查組問什麽就答什麽。調查組的人說話注意方法,盡量不提陶凡本人,只說西州地委如何。陶凡卻屢次表明態度,說他個人要承擔主要責任。

又過了個把月,陶凡被省紀委通報批評。吳明賢送了通報來,很不好意思。陶凡卻是沒事似的,並不細看,只是粗粗瀏覽幾眼,就交還吳明賢,笑道:“老吳,這是我頭一次受處分,值得紀念。你把這通報復印一份給我吧。”吳明賢搖頭笑道:“陶書記,這算什麽處分?”

官場上的任何故事,都會有多種民間版本。陶凡挨了處分,自然有人高興。多數人卻是更敬重他了。這事在普通幹部那裏傳開了,就增添了很多好玩的細節。他們說陶凡擂著桌子同省紀委的人吵,表白自己改善幹部住房條件不會有錯,改善西州的接待條件也不會有錯。

有人私下裏卻恨恨的:陶凡太厲害了!一年之內,縣級幹部班子讓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慢慢地就換掉了,起初大家以為他不會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老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