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頁)

說笑間,陶凡稀裏嘩啦吃完了早餐。他囑咐關隱達拿好那張字。陶陶早把她爸爸的包拿出來了。關隱達伸手去接包,陶陶低頭遞了過來。關隱達只覺臉上發燒,渾身的筋骨有些僵硬。

關隱達回頭向林姨道再見,卻見陶陶躲在她媽媽身後,紅了臉望著他。關隱達胸口便跳得厲害。每個寒暑假,關隱達都會見著陶陶,兩人只是打個招呼,說幾句客氣話。沒想到他這次竟有些心慌意亂的。上次寒假,陶陶跑到關隱達宿舍裏玩,問他:“聽說你是個詩人?”關隱達笑笑:“什麽詩人?這年頭說人家是詩人,等於罵人啊。”陶陶說:“不會吧!我可喜歡詩了。”陶陶便把關隱達發有作品的雜志通通借走了。後來陶陶開學走了,卻沒有來還雜志。關隱達說不清為什麽,只盼著陶陶早些放暑假。

這個季節的桃葉最茂盛,晨風吹拂著,吧嗒吧嗒地響,脆生生的好聽。陶凡背著手,緩緩走在小路上。他星期天只要不出機關大院,從不勞動司機劉平。人們慢慢地發現,陶凡對一般工作人員倒很寬厚,對領導幹部就嚴厲了。

陶凡突然問道:“小關,陶陶同你很談得來?”

關隱達不知陶凡此話何意,有些緊張,頓了會兒,答非所問:“陶陶很活潑。”

“其實是頑皮。”陶凡笑道,“她大學都快畢業了,還像個孩子。她也沒想過將來幹什麽。我意思是讓她繼續學業,最好能出國留學。她卻沒個真話告訴我。如今孩子啊,不知聽誰的話。”

陶凡說起女兒,語氣似乎無可奈何,神情卻是慈祥的。關隱達瞟了眼陶凡,晨光正照在這位父親臉上,那臉色是少有的柔和。

“你們年輕人容易溝通些。你找陶陶說說,問問她有什麽想法。你可以把我的意思轉告給她。”陶凡說。

關隱達應道:“行啊,我找她說說。”

吳明賢見陶凡去了,忙說:“陶書記早。我去叫張書記。”

陶凡說:“是請張書記,不是叫張書記。”

吳明賢笑笑,忙改口說:“是請,對對,是請。”

陶凡自己平時也沒那麽多講究,要麽說請,要麽說叫。可聽吳明賢說去叫哪位地委領導,心裏就別扭。陶凡在辦公室坐下沒多久,張兆林就進來了,後面跟著孟維周。關隱達同孟維周便爭著替領導們倒茶。兩人倒了茶,剛要走開,陶凡說:“你們倆不要走,又不是研究軍機大事。”

吳明賢就問:“那我就開始匯報了?”

原來是研究幾棟幹部宿舍改造。機關多年沒修幹部宿舍了,住房相當緊張。財政口袋裏沒錢,上面對領導機關建房卡得又緊。地委辦研究了個變通方案,改造幾棟宿舍,加大面積。吳明賢匯報完了方案,說:“我們征求了這幾棟宿舍住戶的意見,大多數都很歡迎,但也有少數同志不同意,主要是老同志。陳永棟同志就反對改造宿舍,他說自己現在房子都嫌大了,還加什麽?他還給我上了一課,說他們剛進地委機關,地委書記都住單身宿舍。”

陶凡說:“關鍵是把改造方案弄好,老同志的工作慢慢做去。上面說不建樓堂館所,這個政策我們要堅決貫徹執行。但是也要從實際出發,不是說幹部房子也不要住了。辦公樓我們可以暫時不考慮改造或是新建,但幹部住房要重視。怕自己丟官帽子,就連幹部生活都不考慮了,這種事情我陶凡是不會做的。你們放手搞,上面要追究,我做檢討吧。”

張兆林說:“陶書記這個指導思想是對的。不從根本上解決幹部生活問題,單講調動幹部積極性,不行啊。老幹部的工作,只要過細,會通的。他們都是政治水平很高的老領導,通情達理。”

吳明賢笑道:“只有陳永棟同志的工作難做些。我有個想法,幹脆告訴他,就說他住的那棟房子已是危房,必須改造加固,這是人命關天的事。”

陶凡沉了臉說:“怎麽做工作,是你的方法。我總不至於同意你去欺騙老領導吧。”

研究完了宿舍改造,關隱達把陶凡題寫的“桃園賓館”拿了出來。大家自然都說好字好字。張兆林說:“陶書記,您怎麽不落名呢?”

陶凡笑道:“陶某名值幾何?就不簽了吧。”

吳明賢笑道:“還是落名好些。伍書記的字都是落名的。”

吳明賢那意思,分明是在貶伍子全。陶凡聽著便有些不快,心想伍子全才從地委書記位置上下去幾個月啊!孟維周也說:“還是落名好些,陶書記的字,可以傳世的。”陶凡知道自己下去了,字肯定也要被拿掉的。他心裏有些感慨,卻只是微笑著搖頭。只有關隱達不說話,低頭欣賞這四個字的韻味。招牌字難寫,不是所有書法家都擅於此道。陶凡不是正經的書法家,可他這字作招牌倒是再好不過了。關隱達心想,何必留名?如果留了名,這字過不了幾年就會被換掉的。不留名呢?說不定就留下去了。陶凡寫的“桃園賓館”四字,結體寬博,墨氣淋漓,關隱達暗自嘆服。真是奇怪,看陶凡的字,越看越像他的人,沉穩而威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