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不過還有讓楊登科受不了的,那就是此後幾天局裏的變故。

楊登科記得這天開著面包車一進傳達室大門,就覺得局裏的氣氛有些不對勁,人們神情怪異,這裏一夥那裏一群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開始楊登科也不怎麽在意,出了面包車就往司機班走。

就在楊登科快進司機班的時候,大門外進來一部小車,楊登科熟悉車號,是種子公司的魏經理的車子。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們就停止了議論,一道道目光齊刷刷向剛從車上走下來的魏經理掃去。魏經理顧不了這些,哐上車門,急匆匆上了樓。看樣子是去找康局長的,他每次到局裏來只找一把手,別的人都沒放在眼裏。

司機班裏只胡國幹一個人,正歪在椅子裏打盹,嘴角拖著長長的涎水,鼾聲一陣高一陣低,像是牛叫。楊登科無聲地笑了。卻不是笑胡國幹的睡相,而是忽然想起老郭說過的胡國幹將紅旗開到了路邊的田裏,竟然人車無損的話來。楊登科覺得這樣的水平確實不配給領導開車,康局長那句也許會考慮坐坐奧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來。

楊登科臉上的神往還沒有完全收回去,吳衛東進來了。顧不得跟楊登科打聲招呼,吳衛東上前就在胡國幹的肩上猛拍一掌,說:“醒醒,快醒醒。”胡國幹兀地驚醒過來,張著滿是涎水的大嘴巴,迷迷糊糊望著吳衛東,像是不認識他似的。吳衛東說:“康局長有急事,已經下樓了。”胡國幹這才擡了衣袖,將嘴巴一抹,站起來,尾隨吳衛東出了司機班。

楊登科朝門外瞟去,果然康局長和魏經理已經出了樓道,向各自的小車走去。兩人的臉色都有些僵硬,像是老婆上了人家的床一樣。

兩部小車一前一後開走後,坪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楊登科的目光在康局長的車子剛泊過的空地裏停滯了好一會。也不知他們到底有什麽急事,這麽急匆匆的。

接下來的兩天裏,奧迪的影子老在楊登科眼前晃著。他是設想開了奧迪後,康局長也許真的會坐自己的車,有些激動難抑。激動過後,楊登科腦殼裏忽然冒出陳老局長的影子來。為了能開上奧迪,楊登科的心思都用在了康局長身上,好久沒去看望陳老局長了。一旦給康局長開了車,恐怕就難得有自己的時間了,楊登科過去給領導開過專車,是有這方面的經驗的。何況陳老局長和康局長是對頭,以後再往陳局長那裏跑,多少有些不太那個。

這天晚飯後,楊登科腋下夾著兩條精白沙香煙,也不開車,怕太惹眼,是打的去的陳老局長家。陳老局長有些不冷不熱的。楊登科知道是自己久不登門,多有得罪,一邊把煙輕輕放到桌上,一邊說些經常出車在外,沒時間來看望老領導的話。

陳局長將桌上楊登科送的精白沙扒開,拿了已經開了包的平裝白沙,往嘴裏叼了一支。陳局長一向喜歡白沙煙,只不過在位時進貢的人多,抽的大多是極品白沙,再差也得是精裝白沙。退下來後,再沒人進貢,只能自己掏錢買平裝白沙了,一下子跌了好幾個档次。

見陳老局長要抽煙,楊登科忙撈過桌上的打火機,啪一聲打燃了,遞到他前面。楊登科知道這是陳老局長在位時養成的習慣,一有什麽重要指示,並不急於發表,而是先叼上一支煙,猛吸兩口,以醞釀情緒,調動思維,然後再從容道來。楊登科暗自揣摩,今天陳老局長也許又有什麽重要指示要對自己發了。下台後,再沒有人願意聽他發指示,今天楊登科送機會上門,陳老局長哪裏肯輕易放過?

楊登科一點沒猜錯。只見陳老局長點上煙,兩腮一收,深吸一口,吐出一串長長的煙霧,身子往沙發裏靠了靠,悠然說道:“郭師傅要退休了吧?”楊登科說:“開始辦手續了。”陳老局長說:“據說康局長打算讓你去開奧迪?”楊登科說:“也許吧,那台破面包車再沒法上路了。”陳老局長說:“康局長是不是想坐奧迪?”

楊登科有些驚訝。康局長那句也許會坐坐奧迪的話,楊登科只跟老郭透露過,再沒跟第三個人說過,陳老局長怎麽會知道康局長的想法呢?

陳老局長瞥一眼楊登科,大概是看出了他臉上的疑惑,笑道:“康局長剛開始坐紅旗時,我就知道他遲早會改變主意的。”楊登科又不懂了,說:“那是為什麽?”陳老局長說:“他放著奧迪不坐,是怕奧迪給他帶來背運,而覺得紅旗吉利。可紅旗究竟比不得奧迪,加上胡國幹的車技不怎麽樣,聽說不久前還大模大樣把紅旗開到了路邊的稻田裏,所以康局長早就動了放棄紅旗坐奧迪的念頭。”

陳老局長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啊。這大概是一些退下來後的老領導的共同特點了,楊登科不免暗暗感嘆起來。陳老局長又說道:“康局長選擇你是明智的。康局長心裏非常清楚,你的技術好,各方面素質明顯比胡國幹他們高,過去康局長還把你當成我的人,自從你幫他從市書法展覽會上弄了個頭獎回來後,他便完全改變了對你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