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展那天,康局長推掉一切應酬,早早就與楊登科坐上胡國幹的紅旗小轎車,出了農業局,往圖書館方向奔去。

進了圖書館,下車來到展廳門口,姚老師已經先到了,正在準備開展儀式,見了楊登科和康局長幾位,就忙不叠走過來打招呼,並把康局長請到臨時搭成的主席台位置上,和市裏有關領導並排坐了。很快到了預定時刻,姚老師便站到話筒前,大聲宣布儀式開始。接著市

裏領導講話,贊助單位表示祝賀,康局長也以贊助單位領導和書法參展作品作者雙重身分作了簡短發言。然後樂隊奏樂,工作人員將來賓請入展廳,展覽正式開始。

楊登科是緊隨在康局長身後步入展廳的。他早就望見康局長的大作裝裱得非常精致,掛在最當眼的前廳墻壁中央。康局長自然也看到了“意閱同已”四個大字,卻不露聲色,由外至裏,且行且止,一路緩緩欣賞下去。

市領導尤其是市委主要領導工作都非常忙,這樣的場合一般只出席開展儀式,沒閑功夫留下來細細欣賞作品,儀式一結束就要走人。姚老師只得先去送市領導,爾後再來陪康局長,給他介紹展覽基本情況,共同鑒賞墻上的書法作品。康局長做著認真聽講狀,偶爾插上一句兩句,顯得挺內行挺有學養的樣子。

離康局長那幅字越來越近了。吳衛東蔡科長刁大義和老郭幾個也是鼻子長,不知怎麽就嗅到了康局長有字參展的消息,匆匆趕到圖書館,奔進展廳,眾星捧月般簇擁於康局長周圍,裝模作樣欣賞起書法作品來。康局長沒功夫理睬自己的部下,對他們視而不見,眼睛一直盯著墻上的書法作品,嘴裏繼續跟姚老師討論著美妙的書法藝術。

吳衛東第一個彈到康局長那幅字下面,像是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由低及高略帶誇張地“呀”了一聲,說:“這不是老板的大作嗎?”蔡科長後悔自己動作慢了半拍,被人占了先機,吳衛東話音沒落,他就接腔道:“剛才進門時我就被這幅獨具風格的作品吸引住了,覺得這是展廳裏最大的亮點,原來咱們老板是位大書法家啊!”胡國幹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表揚領導的詞匯,只得批評吳衛東和蔡科長兩個道:“還說你們是老板的左右手,今天才知道老板是大書法家,老板在書法界早就享有盛譽了。”

其他幾個人這時也停下步子,對其作其人一番品評。

康局長當然不好說什麽,只豎了耳朵聽著。刁大義剛才沒能及時插上話,覺得沒盡到一個做部下的職責,很對不起康局長。又於書法不甚了了,想了半天才想起隨處可見的鄭板橋的字,忙說:“老板的字超凡脫俗,我看跟鄭板橋的難得糊塗好有一比。”蔡科長堅決不同意,說:“差矣,鄭板橋算什麽?我覺得老板的字更接近毛體,頗具政治家的風範。”

胡國幹不懂毛體為何物,說:“蔡科長你說什麽?毛體?有毛的體?”大家笑起來,嘲諷胡國幹道:“還說你是國家幹部,毛體是什麽也不知道。”

胡國幹搞不清他們笑什麽,正要追問,一夥參觀者從另一個方向轉了過來,原來是剛才和康局長一同位列主席台的幾位領導。走在最前面的是市委宣傳部趙部長,身後是文化局錢局長和文聯孫主席。幾個人跟康局長和姚老師打過招呼,便對康局長的書法品頭論足了一番,接著又就“意閱同已”四個字發表了各自的高見。

趙部長是錢局長和孫主席的頂頭上司,位顯言重,自然比部下有見識,他不表個態,底下的人也不好張嘴。趙部長於是腰往後閃閃,頭左右擺了擺,像平時給部下發指示一樣,伸出胖胖的指頭,點著墻上道:“意同已,同意閱,妙啊,真是妙啊!”

錢局長據說是趙部長一手提拔起來的人。當時物色文化局局長時,競爭對手太多,常委一時難以決斷,後來還是趙部長一錘定音,說姓錢的過去在文具店和化肥廠做過領導,雖然文具店和化肥廠都是在他手上倒閉的,但畢竟跟“文”和“化”打過多年交道,貴都市同時具備文和化這樣寶貴的實踐經驗的人並不多嘛,讓姓錢的做個文化局局長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嘛。姓錢的就這樣成了文化局局長。這段逸事可能傳得神了一點,趙部長不可能拿這樣的理由來提拔他,但錢局長做文化局局長前做過文具店經理和化肥廠廠長卻是人所共知的,組織部也有档案可查。這一陣錢局長見趙部長表態在先,自己不拿出些姿態,實在對不起趙部長多年的栽培,也不像一個做部下的。何況自己還是文化局局長,總得顯示一下自己的文化品味吧,也就鼓著勇氣道:“趙部長的指示非常英明,這幾個字實在是妙,簡直妙不可言。我看這四個字不是孔子說的,就是孟子說的,或是秦始皇說的,一句話,肯定是先哲聖賢說的,不可能是現在那些文化不高,張口就是錯字別字的歌星笑星影星這星那星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