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6頁)

好在機關裏不比企業,沒事做也不會停你的工資,因為工資是財政安排的,不是農業局自己掏的錢,楊登科不領,人家還領不走。楊登科就樂得自在,不要做事也有工資可領,世上到哪裏去找這樣的美事?不過他每天還是背著雙手,優哉遊哉到司機班轉上一圈,以表示自己還是在職職工。老郭他們有空,跟他們下下棋,打打牌,他們出車去了,就看看報紙,喝喝茶。有時同行們汗流浹背從外面出車回來,見楊登科一雙腳擱在桌上,悠閑自在捧著報紙細瞧豐乳和護舒寶廣告,不免羨慕,說大學生還是不同,享受的是幹部待遇。

在司機班裏呆久了,呆煩了,就往老幹活動中心跑,那裏台球乒乓球跑步機舉重儀什麽玩意兒都有,楊登科正好搞點免費健身運動,松松僵硬的筋骨。這是局黨組怕老幹們閑得無聊,老想著上訪鬧事,特意花了十多萬置辦的,想以此轉移老幹們的注意力。這叫做花錢買穩定,因為老幹們都被視為不穩定因素。如今穩定是壓倒一切的工作,哪個單位穩定方面出了事,做領導的那是要吃不了兜著走的。可老幹們沒有鍛煉的習慣,都窩在隔壁的閱覽室裏尋開心。閱覽室訂了上百種的書報,還有不少保密級不高的文件。只是老幹們對書報和文件也沒興趣,把讀書看文件的桌子挪開,四個一夥打起麻將或撲克來。

楊登科劈腿吊臂或原地跑步時,目光常常會落在對面的白粉墻上。那裏有兩行特別醒目的紅字:搞好愛國健身運動,增強國民身體素質。楊登科臉上浮起一絲淺笑。他覺得中國人惟一擅長的就是喊口號,而且每一個口號都大得嚇死人,動不動就上升到國家、民族那樣的高度,叫誰都不敢有半句異議。比如這“愛國”兩個字,隨便哪個都可以當做大旗拿來揮舞一氣。

楊登科這麽胡思亂想著,開始還覺得有些開心,慢慢就感到無趣起來。墻上兩行紅字越發顯得滑稽了。楊登科一時沒了健身愛國的興致,扔下跑步機,轉身去了閱覽室。那邊老幹們鏖戰正酣,叫的叫,鬧的鬧,笑的笑,像一群孩子。湊不滿一桌的則在旁邊觀戰,見楊登科進來了,就約他上陣。楊登科反正沒事做,就坐下來跟他們幹上了。老幹們很高興,說楊登科沒架子,不像其他人,離退休之前是不會進老幹活動中心的。

楊登科從沒見陳局長去過老幹活動中心,問老幹們,都說陳局長還是調研員呢,又不屬於老幹,怎麽會降格以求,將自己混同於普通的老百姓?楊登科覺得老幹們的話有些尖酸,卻也不無道理。只是不知陳局長在家裏幹些什麽。這才想起電大畢業後,幾次動了念頭要到陳局長家裏去,卻因有所顧慮,只給他打過兩三次電話,一直下不了決心上門。現在又不可能轉幹進步了,也就無所謂起來,該去看看他了。

那天跑到陳局長家裏,他已是大不如前,臉上有些浮腫,眼皮也泡著,兩個又大又松的眼袋往下直垂,不知是發了胖,還是哪裏有毛病。也許是下了台,大權旁落引起的後遺症吧?楊登科見過不少權傾一時的領導,下台之後,臉色也是這樣,有些不太動人。

陳局長見楊登科還肯上他家去,當然很高興。問了問楊登科的一些情況,他也是愛莫能助,只有慨嘆的分。還告誡楊登科以後少到他家裏去,這對他沒有什麽好處。楊登科說他死豬不怕開水燙,量他們也不可能把他怎麽樣。陳局長就批評楊登科沒出息,碰到一點挫折就泄了氣。又苦口婆心勸楊登科要振作起來,機會是屬於那些有準備的人的。楊登科知道陳局長這是恨鐵不成鋼,表示要謹記老領導的教導。

要告辭了,陳局長又重復了以後不要老往他家跑的話,想跑就多往新領導那裏跑。楊登科說:“我可不是那種勢利小人。”陳局長就生了氣,說:“你這是哪裏來的邏輯?往領導家裏跑就是勢利小人,那天天罵領導的娘,動不動便橫眉豎眼跟領導對著幹就是英雄好漢了?為了工作和事業,多跟領導接觸,多爭取領導的支持和愛護,這有什麽不對的?”

楊登科不好還嘴,只得趕忙點頭,做洗耳恭聽狀。陳局長又因勢利導道:“你舉個例子給我看看?誰的進步,誰的出息,離開過領導的關照和栽培?你不是叫楊登科麽?你這麽消沉下去,破船當做破船劃,我看你怎麽登科?”

回到家裏,楊登科將陳局長的話細細琢磨了幾遍,覺得還是挺有道理的。又開始反省自己,老這麽下去也確實不是個辦法,至少也得弄台車開開,那才像話吧?

正反省著,妻子聶小菊下課回來了。

聶小菊師專畢業後,一直在九中當老師,為了方便妻子,他們結婚後便住在學校職工宿舍樓裏沒挪過窩。聶小菊長得小巧玲瓏,頗有幾分姿色,剛參加工作那陣,後面的追求者足有一個加強排。追的人一多,聶小菊也就變得飄飄然起來,今天這個明天那個的,眼睛都花了,幾年下來竟沒看中一個滿意的。時光如流水,不覺到了二十七八歲,身價跟著下跌,過去的追求者都紛紛掉頭離去,一個個成了家有了孩子,只有聶小菊還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