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6/7頁)

只聽吳衛東又說道:“當然你要回來我最樂意了,我這個辦公室主任當得不怎麽稱職也不怎麽稱心,正愁找不到合適人選,你來把班接過去,我給你作揖,給你下跪,或者請你下館子。”說著,還挪過自己坐著的椅子,要往楊登科屁股下面塞。

這無異於拿著鞭子往楊登科頭上猛抽了。楊登科盡管電大畢了業,卻還是工人,連幹部都不是的,想做主任也不是這個時候就敢想的。楊登科心裏罵道,這個狗日的吳衛東,真是小人一個!他恐怕是將當初提著禮品到九中去巴結我楊登科的事忘到了腦後。何況我楊登科又沒日你家老娘,你為什麽要這麽咒我?楊登科心頭騰起一股火氣,差點就要捏緊拳頭,當胸給吳衛東一下了。當然楊登科還是強忍住了,憤然出了辦公室。

來到樓前的平地裏,楊登科臉上還紫著,怒氣難消。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清楚今天到底出了什麽偏差,自己剛回局裏,並沒招誰惹誰,卻走到哪都遭人冷眼。想想現在不高不低已是名正言順的電大畢業生,好歹也算是科班出身了,在農業局裏雖然比上不足,比下卻有余,不像過去只是普普通通的工人,難道他們還有什麽瞧不起自己的?再往深裏想又並不是這麽回事。要知道自己以前是普通工人時,他們可不是這麽個態度,無論在哪裏碰著了,都會主動跟你打招呼,那熱乎勁跟見了陳局長是沒有太大區別的。

在坪裏站了好一陣,楊登科心生茫然,竟然不知到哪裏去才好。一眼瞥見司機班的門還敞著,腳下不由自主地往那邊移了過去。那是自己的老根據地了,靠窗還有一張屬於自己的辦公桌,不存在受不受歡迎的事。楊登科的底氣慢慢就足起來,腳下的步子也堅定了些,不像剛才那麽飄飄忽忽的了。

除開楊登科,司機班還有四位司機,刁大義、胡國幹、小錢以及前面已經提到過的老郭。這天小錢和老郭不在,只有胡國幹和刁大義在下象棋。楊登科知道這兩個人的棋都很臭,勁頭卻不小。這好像是規律了,棋臭的人偏偏都樂此不疲,沒事就要擺開棋盤噼噼啪啪敲上一陣,有時為一步棋還要爭得鼻涕泡一鼓一鼓的,甚而至於大打出手。

楊登科走進司機班時,刁大義和胡國幹正在為一步棋爭執不下,對楊登科的到來好像毫無察覺。楊登科站在一旁觀看了一會,原來是胡國幹的馬踩得不是地方,被刁大義逮住破綻吃掉了個炮。胡國幹想悔棋,刁大義摸摸唇上的小胡子,陰笑著生死不幹。

看著刁大義那陰笑的樣子,楊登科就想起他那個刁德一的別號來。刁大義的身材瘦瘦的,唇上還有兩撇小胡子,跟《沙家浜》裏的刁德一有些相似,加上刁大義和刁德一諧音,農業局的人都這麽喊他。刁大義也無所謂,刁德一就刁德一,有時在包廂裏唱卡拉OK,他還有意點了《鬥智》,學刁德一的樣子,一手叉著腰,一手夾了煙,陰陽怪氣地唱上幾句“這個女人不尋常”,還真像那麽回事。

胡國幹見刁大義不肯悔棋,感到很惱火,就說:“你剛才已經悔了三步棋了,我悔一步棋你都不同意,那這棋是沒法下了。”刁大義說:“我本來就不想跟你下,跟你這種低水平的人下多了,只會降低我的水平。”胡國幹聽不得這話,有些來氣,眼睛一瞪,桌子一拍,吼道:“你有什麽了不起的?你了不起不還是跟我一樣,只是個小小的司機?”

刁大義還是不慍不火,說:“我當然是個小小的司機,不像你是國家幹部,現在又給康局長開上了車,那更不是一般的國家幹部了。”

原來胡國幹這個名字也是有些來歷的。胡國幹過去也在部隊幹過兩年,還是一個技術兵,復員進了農業局後,他逢人就說他那技術兵種到了地方上相當於國家幹部。局裏的局長科長們對他的話不太在意,他說相當於國家幹部就國家幹部,沒誰跟他較過真,反正也不用單位給他拿國家幹部津貼。司機班裏的同行都是工人,聽了這話,感覺他是擡高幹部,貶低工人,有些不是滋味,就把國家幹部四個字壓縮成國幹,譏諷地叫他胡國幹。不想這個名字一下子就在局裏傳開了,人人見了他都胡國幹胡國幹地喊,以至弄假成真,再沒人記得他原來的名字,仿佛他本來就叫胡國幹似的。胡國幹自己開始聽人這麽叫他,還有些臉紅,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覺得這個名字既響亮又風光,人前人後得意時,也拍著胸脯我胡國幹怎麽怎麽地自稱起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國家幹部一樣。

不過今天刁大義拿國家幹部四個字來說他,他還是聽得出其中的譏諷意味的,紫著臉半天說不出話來。這棋也就下不下去了,兩個人都撇開棋盤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