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來到街上,兩人已變得理智多了。打的趕往火車站,上車放好行李後,離發車還有十來分鐘,李雨潺怕碰上熟人,驅趕喬不群。喬不群不好賴在車上,只得乖乖走了下去。卻沒走遠,站在站台旁的廣告牌下,癡然望著車窗後面的心上人。呼嘯的北風從站台外刮進來,打在臉上,鞭子一樣。可喬不群毫不在意,他只想多瞧李雨潺幾眼。

生怕喬不群凍著,李雨潺揚著手,示意他回去。喬不群笑笑,依然一動不動站在風裏。

李雨潺只得掏出手機,撥通喬不群電話。兩人嘴對手機,兩雙眼睛卻相互望著。李雨潺說:“還不走,要凍感冒的。”喬不群說:“我巴不得感冒,患了大病,住進醫院,好等你回來服侍我。”李雨潺說:“你進了醫院,還輪得到我去服侍嗎?”喬不群說:“我為你生的病,你不來服侍,誰來服侍?”

兩人說了一會兒昏話,火車開始鳴笛啟動。喬不群自廣告牌下走出來,朝火車追過去。車窗裏探出一只動情的手臂,頻頻揮動著。無奈車子越開越快,那揮動在外的手臂慢慢變得模糊起來,最後跟那晃悠的車身消失在遠處。喬不群踉蹌幾步,頹然停下,莫名地傷感起來。北風依然嗚嗚鳴著,追趕著地上旋舞的落葉。

直至擡起頭來,喬不群才發覺自己已是淚水漣漣。他知道這不僅僅因為離別,還因為生命深處的心弦振顫著,已將自己打動。人是世間怪物,入世一深,身上的溫柔便會漸漸硬化,掉進世俗和物欲的桎梏之中,幾乎忘了情為何物。是李雨潺喚回你久違的柔情,讓你重新意識到自己還會傷懷,還會感動,還會為一次離別流淚。回到政府大樓後,車窗外那揮動的手臂還在眼前晃動著,幸福的潮水溢滿喬不群整個的感覺。他忍不住拿過話筒,要去撥李雨潺的電話,又嫌十一位數字撥起來麻煩,掏出手機,一下調出那心儀的名字,按下綠鍵。不想對方不在服務區,估計火車不是在鉆山洞,就是處在信號覆蓋不到的盲區。只得發了一條短信,僅四個字:等你歸來。

沒過多久,李雨潺的短信就回了過來。也只四個字:相約春天。喬不群不免又激動起來,對著短信吻吻,一時舍不得退出。

桃林習俗,喬遷進火的當年在新屋過年才吉利,喬不群沒再帶老婆孩子回老家,安安心心在城裏過了個年。本想把父母接過來,兩位老人說還是鄉下過年熱鬧,不願進城。其實喬不群心裏清楚,父母是體諒他有嶽母跟著,家裏不太方便。也就只好由著老人,讓史宇寒寄了一千元錢回去,算是盡點孝道。

大年三十吃完年夜飯,接過幾個拜年電話,一家人坐一處看春節晚會。這晚會看了多年了,內容和形式一成不變,晃來晃去總是那麽幾個老面孔,實在沒有太大意思。喬不群有些困倦,想早點上床休息,又怕十二點後有人放炮,驚醒後再沒法入睡,只得強打精神硬撐著。桃林已醞釀好幾年了,準備在城區禁放鞭炮,可醞釀來,醞釀去,人大的禁炮條例還是沒能醞釀出台。禁炮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卻小題大作,去年醞釀到今年,今年醞釀到明年,也不知猴年馬月能醞釀得出來。倒是征用千頃農田,變賣萬人廠子,這樣的大事難得見誰拿出來醞釀過,只長官腦袋一拍,大筆一批,開發商和收購人就大模大樣進了場,至於農民有沒有飯吃,工人有沒有生路,則另當別論。史宇寒教書匠一個,可不像喬不群那樣杞人憂天,自家小日子過得下去就行了。史宇寒最關注的是女演員的服飾和容妝,誰不符合她的審美觀,太艷太淡,太藏太露,太洋太土,就會對誰大不滿,恨不得扒開電視,走到裏面去,把正確意見告訴當事人。一般節目也不關心,只在意女歌星的歌。遺憾的是這年春晚沒幾首歌好聽,史宇寒就搖頭嘆息,說浪費了她的感情。

見史宇寒一臉認真,喬不群想起她開過的玩笑,說:“早知今年的歌這麽臭,幹脆讓你去唱一首,保證比她們轟動。”史宇寒說:“批評批評晚會,就要上晚會,我可沒這個意思。吃雞蛋的人生不了雞蛋,評評雞蛋好壞,還是可以的嘛。”喬不群說:“吃雞蛋的人為什麽不可以生雞蛋?你如果把《牽掛你的人是我》帶到晚會上去,絕對會大受歡迎。”史宇寒說:“那開唱前可得解釋一下歌名,歌裏的你是人民幣或美元歐元的代詞。”喬不群說:“還解釋什麽?幹脆叫《牽掛人民幣的人是我》,不就得了?”

考慮第二天要參加團拜,十二點的交年炮火放過,晚會還沒結束,喬不群就上床躺下了。迷迷糊糊睡上一會兒,猛然睜開眼睛,外面天已大亮。起床洗漱畢,吃過早飯,匆匆趕到政府大樓大會議室,裏面已來了不少人。行政處的人在門口擱了兩張條桌,上面擺著幾個盤子,盤子裏堆著散開的香煙,來一人發兩支,叫做好事成雙。還有各色糖果,就不發了,想吃隨便抓。簽名簿攤開在那裏,來者必簽。今天簽名的意思與平時不同,待會兒要分處室發紅包,名單是拿去做帳的。進門後,大家親熱地點頭遞笑,抱拳致意,握手言歡,相互道些進步高升大貴大富的吉祥話,喜氣洋洋的樣子。九點過十分,市長們一改平時鐵板樣的冷硬面孔,一個個笑容可掬,陸續步入會議室,走上主席台。九點一十八,袁明清宣布團拜會正式開始,請甫市長發表新年致辭。九幺八就是就要發,發達發財發家發奮發揚發揮發祥發展,你發我發大家發,誰聽著都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