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喬不群在研究室一待多年,那可是給領導寫大材料的專門機構,裏面的筆杆子沒幾個不硬的,卻從沒人公開為材料的事爭過誰高誰下。顧吾韋和王懷信兩位,在政府大樓裏根本算不上什麽筆杆子,卻在背後比起文才來,實在搞笑。喬不群說:“王主任也是的,他就不下決心改改,以後盡量少在材料裏塞些病句和錯別字?”老趙說:“我們也這麽說過王主任幾次,作用就是不太大。也不知怎麽搞的,別的地方他還算明白人,惟獨寫起材料來,病句和錯別字問題總也解決不了,好像哪次寫材料,沒制造出幾個病句和錯別字,晚上老婆就不讓他上床似的。”老張也說:“王主任也怪,有時他寫的錯別字連我們這些粗人都看得出來,他卻懵然不知。有次他負責一份匯報材料,裏面涉及到少數黨政官員包二奶的腐敗行為,嚴重違反了婚姻法裏的一夫一妻制,王主任竟把夫字寫成天字,實在讓人想不通。免不了又被顧主任抓住辮子,當著全室同志,振振有辭地教育他道,社會再進步,也不可能進步到一天一妻制呀,真的一天一妻了,不比包二奶更加腐敗,更加傷風敗俗嗎?”

笑得喬不群尿都抖了出來,說:“這也太黑色幽默了。你們不是臭咱們可愛的王主任吧?”老張說:“不信你去問王主任本人得了。”老趙也證實確有其事,說:“我們又不是寫小說的,這樣的故事誰想象得出來?”喬不群不想追究故事真假,只說:“怪不得顧主任那麽喜歡布置材料任務,原來事出有因。”鄭國棟說:“可不是?沒有材料任務,他到哪裏去找人家的病句和錯別字?咱們紀檢監察室又怎麽實行一天一妻制?”“原來你們比王主任更盼著一天一妻制。”喬不群笑著,心想原以為到紀檢監察室來,是下了地獄,卻想不到地獄裏還有此等趣事,倒是未曾料到的。又見鄭國棟目光停在自己臉上,不肯挪開,又說:“鄭主任不是掉了錢包,懷疑我偷的吧?”鄭國棟笑道:“我的錢包就幾塊買小菜的零錢,偷去也只那麽大的事。”喬不群說:“那你鼓大眼睛盯著我幹什麽?”鄭國棟指著喬不群,說:“不是因為喬主任是領導,我討好巴結你,你可不是王懷信之流,要說沒有情人,怕是沒誰肯相信。”

喬不群說:“剛才你還說,待在紀檢監察室,人的總和大不到哪裏去,我又哪來資本找情人?”鄭國棟說:“我不是還說過有模樣能吃飽嗎?憑你這眉是眉眼是眼的好模樣,你就不會做餓漢。”喬不群說:“鄭主任想嘲笑我不是?誰眉不是眉,眼不是眼?我沒天天拿著鏡子顧影自憐,卻也知道自己長得怎麽樣,還有這個自知之明。按你那通吃海吃飽吃的三吃理論,我怕是想吃什麽沒什麽,只能喝西北風了。”鄭國棟說:“誰的眉是眉,誰的眼是眼,這倒是沒錯。可你的眉,你的眼,還確實長得不一般。”

也是不好拂鄭國棟興致,喬不群說:“鄭主任倒是說說,我的眉眼怎麽個不一般法,是倒眉豎眼,還是賊眉鼠眼?”鄭國棟笑道:“我可沒這個意思。當然說人眉眼不一般,不僅僅指的眉和眼,而是整個相貌的代稱。就說喬主任這相貌吧,不管會不會看相,一瞧就知道是個好相和富貴相,將來肯定要權有權,要錢有錢,自然也要色有色。”喬不群說:“那好相和富貴相又是什麽相?是不是跟我一樣,三角眼,掃帚眉,大蒜鼻,暴牙嘴,兩耳招風沒耳垂,一個腦袋像棒槌?”“喬主任真會開玩笑,還編起有韻有轍的快板來了。”鄭國棟笑著,又將喬不群好一番端詳,說,“你看你啊,不說天庭飽滿,地廓方圓,不說面帶桃花,頤含英氣,只說你那端正的面相和五官,那可是腦有門,眼有神,鼻有準,嘴有唇,耳有輪,這就是貨真價實的好相和富貴相。”

喬不群在自己臉上摸摸,好像還真是這麽回事。可旋即又哈哈大笑起來,點著鄭國棟說道:“鄭主任你你你,你真會開國際玩笑。”鄭國棟不知他笑什麽,疑惑道:“莫非我哪裏說錯了?相書上都是這麽說的。”喬不群止住笑,說:“鄭主任你也真是的,一個人真的腦無門,眼無神,鼻無準,嘴無唇,耳無輪,那會是個什麽模樣?”

鄭國棟想想,也笑了起來,說:“那就不是人了。”喬不群說:“不是人是什麽?”鄭國棟說:“是頭豬。”喬不群說:“要不要我給你找塊鏡子,看看自己是人是豬?”鄭國棟說:“喬主任是看我長得不怎麽美觀,罵我是豬吧?”喬不群說:“我可沒罵你是豬喲,最好別自暴自棄。”鄭國棟笑道:“你不罵也罵了。不過是人是豬,也不是誰罵出來的。”又拍拍腦門,扯扯耳朵,捏捏鼻頭,說:“我好像還不至於無門無神無準無唇無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