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同志之間的戰爭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八日八時平陽市委

田立業早上一上班,還沒走進自己辦公室,就在走廊上碰到了劉意如。

劉意如故作驚訝地問:“喲,田秘書長,你看,這還差五六分鐘呢,你咋就跑來上班了?就不趁著早晨涼快多睡一會兒?”

田立業一本正經地說:“改邪歸正了,從今以後要向你劉主任好好學習了……”

這時,高長河夾著只公文包上了樓,看見田立業,馬上說:“哦,田秘書長,我正要找你呢,你過來一下!”

劉意如沖著田立業詭秘地一笑,走了。

田立業忐忑不安地跟著高長河走進辦公室,問:“什麽事,高書記?”

高長河自顧自地在辦公桌前坐下,也讓田立業坐下,從公文包裏拿出了一本薄薄的書,往桌面上一放,說:“隨便和你談談。”

田立業注意到,高長河拿出的那本書正是自己的第二本雜文集《也算一說》。

高長河指著書笑道:“田秘書長,你這書不送我雅正,我還是雅正了一下,讓劉主任到接待處要了一本。不錯,不錯,催眠效果比較好,沒雅正完就睡著了。”

田立業心裏很火,卻不敢表露出來,只道:“能讓你們領導同志睡個好覺,我也略有安慰了,也算沒白寫吧。”

高長河拿起書翻了翻,看了看版權頁:“哦,印了兩千本,是不是都賣給了我們市委、市政府接待處了?”

田立業搖搖頭:“接待處買了一千本,那一千本我自己買了,怎麽?高書記,是不是也要反反我的腐敗了?”

高長河笑了:“我沒這個考慮,真沒有。一千本書不過幾千塊錢,就算要反你的腐敗,也用不著我親自抓嘛,殺雞哪能用宰牛刀?再說了,讓同志們多讀點書,哪怕是讓人打瞌睡的書,也總比多喝酒好。幾千塊錢喝酒一次就喝掉了,倒不如買點你的書送送人,也顯得我們平陽市委人才薈萃嘛,是不是?”

田立業雖說知道自己的麻煩遲早要來,可是真沒想到來得會這麽快,而且會是在這種事上。由此看來,知識分子整知識分子,那可真是整得得心應手。老書記就說不出高長河這麽內行、這麽“風趣”的話,讓你恨得咬牙,卻不好發作。

高長河給自己倒了杯水,也給田立業倒了一杯,話說得那麽尖刻,臉上笑得卻非常自然:“當然了,田秘書長,你心裏也可以不服,也可以認為自己這本書寫得很好,甚至和魯迅先生的雜文一樣好,那是你的權利。可我作為一個讀者,得出的結論只能是:你這個田作者並沒有多少才氣嘛,這種文章有空閑寫寫也可以,沒時間不寫也不是損失,一般來說不會影響中國文壇的繁榮局面。聲明一下,這完全是一個讀者的意見,不是一個市委書記的意見。討論這種學術問題的時候,咱們完全平等。”

田立業卻根本沒發現這間市委書記辦公室裏有什麽平等的氣氛!

高長河當完了讀者,馬上又當起了市委書記:“哦,今天也向你表個態,田秘書長,只要你還願意寫下去,再出書時,我們市委接待處還可以買一千本,老班長鼓勵寫書、鼓勵讀書的好風氣在我的任上決不會中斷。”

田立業勉強笑了笑:“高書記,我看我直接去研究安眠藥算了!”

高長河戲謔道:“不一樣,不一樣,安眠藥對身體有副作用,讀你的書催眠沒有什麽副作用。”

田立業實在忍不住了:“高書記,你到底想和我說什麽呀?”

高長河這才切入正題:“談談你的工作。按說,這也用不著我和你談,咱們市委王秘書長和你談就可以了。可你這情況比較特殊,好歹也算是我到平陽來最早交下的一個朋友,就想和你直接談了。你好像也四十出頭了吧?”

田立業郁郁地說:“四十二歲。”

高長河點點頭:“小我五歲。這個歲數一般來說經驗比較豐富,也正是能幹點事的時候。從寫作上看,我估計你不會有大發展了,——至少成不了魯迅、高爾基、馬爾克斯那樣的大文豪。那麽,何不做點紮紮實實的工作呢?我們市委的每一個副秘書長都跟著一個副書記做協調工作,你六年來誰都沒跟,也沒具體分管過哪個口子,是不是?”

田立業臉色陰沉下來:“是的,打了六年雜,盡分蘋果,管衛生評比什麽的,算市委機關不管部部長吧。不過,要聲明一下,這可不是我不願幹,是老書記姜超林同志不讓我幹。我三番五次要下去,姜超林同志都不批準,我想去當個鄉鎮長都沒戲,只好在機關當撞鐘和尚了。

高長河注意地看了田立業一眼:“為什麽?”

田立業自嘲道:“老書記怕我一不小心吐出個象牙來!”

高長河哈哈大笑起來,笑罷,說:“田立業同志,我不怕你給我吐象牙,你嘴裏真能吐出象牙來,那可算得上特等保護動物,夠國寶級。告訴你吧,我個人有個想法,準備讓你動一動,到下面幹活去!別再在機關裏泡了,再泡就泡餿了!你回去後也想想看,有沒有點吃苦精神?能不能多做點實事,少空談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