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丁義珍是這樁大案的關鍵。對丁義珍的抓捕是關鍵中的關鍵。陳海明白這一點,可檢察長季昌明似乎不明白。或者因為事關重大,他揣著明白裝糊塗。陳海幾乎是懇求這位頂頭上司:侯亮平代表反貪總局發出的抓捕令不能忽視,萬一出問題,責任在我們省反貪局啊!季昌明卻堅持向省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高育良匯報。明說了,省檢察院歸省委管,不經請示抓一個廳局級幹部不合適。況且最高檢的抓捕手續現在也沒見到,僅憑他猴子打打手機就行動,也太草率了吧?

季昌明跟侯亮平爛熟,所以一口一個猴子,搞得陳海很無奈。陳海只得命令偵查一處處長陸亦可親自帶隊,暗中緊緊地盯住丁義珍。

省委副書記兼政法委書記高育良高度重視檢察院的匯報,通知相關幹部連夜到自己的辦公室開會。季昌明、陳海趕到省委大院2號樓時,只見樓內燈火通明,工作人員進進出出,如白天上班一樣。二人進了辦公室,除高育良外,還見到了兩位重量級人物:省委常委、京州市委書記李達康,省公安廳廳長祁同偉。季昌明頗具意味地瞄了陳海一眼,似乎說,瞧這陣勢,像這種敏感的事情咱們不匯報行嗎?!

陳海上前與高育良握手,低聲說:老師好!高育良年近六十,保養得法,滿面紅光,且笑口常開,看上去像一個擅長太極功夫的官場老手。其實呢,他是一位學者型幹部,法學家,早年曾任H大學政法系主任。陳海是他教出來的,公安廳廳長祁同偉和遠在北京的侯亮平,也都是他的得意門生。高書記抑或是高老師的弟子遍天下呢。

季昌明扼要匯報情況。高育良和李達康神情嚴肅地聽著。氣氛沉重壓抑。陳海很清楚,每位領導肚子裏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但表面上千篇一律,永遠都是沒有表情的表情。陳海在政治上特別小心,這是因為他總結了父親陳巖石一生的教訓——老革命的父親,省人民檢察院前常務副檢察長,外號“老石頭”,跟前任省委書記趙立春鬥了大半輩子,結果離休時仍然是個廳級幹部,硬是沒能享受上副省級待遇。而人家趙立春卻調到北京,進入了黨和國家領導人序列。也正因為老爹常在家裏縱論江山,才使陳海對H省的政治路線圖爛熟於心。比如,眼前這位李達康,原是趙立春的大秘,傳言他乃秘書幫幫主;老師高育良是政法系的領袖,政法系統的官員,都跟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陳海不願重蹈父親的覆轍,也不願違心處事,因而和誰都保持距離,連對老師高育良也敬而遠之。但他心裏得有數,心如明鏡,才不會出大的差錯。

看吧,省城京州的一位大權在握的副市長要倒台了,會牽扯多少人?會給H省和京州的官場帶來多大的震動?天知道!季昌明心裏肯定有數,他是H省老人,曾在京州市工作多年,啥不門清?此事棘手啊!結束匯報時,季昌明說:北京那邊已有證據證明,丁義珍副市長涉嫌行賄受賄,而且數額巨大。我們具體如何處理,得請領導指示。

高育良皺著眉頭:丁義珍的事我們不知道,北京怎麽先知道了?

李達康臉色更是難看:就是啊,昌明同志,這都怎麽回事啊?

季昌明便又補充匯報,道是福建有位投資商向國家部委一位處長行賄批礦,最終沒批下來。那位處長不肯退錢,投資商就向最高檢反貪總局舉報了。那位處長一落網馬上檢舉揭發,把丁義珍給交代了。

高育良思索著,向李達康詢問:你們這個丁義珍分管啥工作啊?

李達康苦著臉:都是重要的工作啊!城市建設、老城改造、煤礦資源整合……有些工作呢,說起來是我掛帥,具體都是丁義珍抓!

陳海明白李達康的態度了,他絕不會輕易把丁義珍交出去的。李達康是H省有名的改革闖將,膽子大,脾氣硬,當年提出過一個響亮口號:法無禁止即自由!啥事都敢幹,啥人都敢用。陳海想,丁義珍是李達康一手提拔重用的幹部,現任光明湖改造項目總指揮,管著幾百億資產呢。他要是被北京方面帶走了,這位市委書記情何以堪?

祁同偉小心地提出了個建議:既然這樣,高書記、李書記,你們考慮一下,是不是先讓省紀委把丁義珍規起來呢?我派人協助執行!

這是一個折中的意見。由省紀委處理丁義珍,作為省委常委的李達康臉上好看些,以後也有回旋的余地。陳海明白祁同偉的心思,這位公安廳廳長要上台階,眼睛瞄著副省長,恩師高育良已經向省委推薦了,常委李達康的一票很關鍵,祁同偉當然要順著李達康的意思來。

果然,李達康立即表態:哎,祁廳長這個意見好,就由我們雙規吧!那口氣似乎已經代表省委做了決定,也沒去征求一下主管副書記高育良的意見。高育良怎麽想的不知道,只見老師下意識地用指節輕擊著桌面,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季昌明:這個,季檢,你的意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