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2頁)

曙音沉默了,因為這是她無法反駁的點。被夢魘認證過的,滿心只有“要江重光喜歡我”的季禎說自己愛屋及烏,誰都不會懷疑。若不喜歡一個人,會滿心希望對方喜歡自己嗎?

不會的,肯定是自己也喜歡對方喜歡的不得了才會有這樣的念頭。

唯有車外的梁冷要笑不笑的。

季禎一肚子壞水泛著茶味,同曙音說完又轉向江熠,張嘴就是老江湖了,“唉,也是愛屋及烏,我面對西陸時,忍不住便想,江重光在外面的時候會不會也挨餓,也受凍,不能細想啊,一想我就覺得心裏頭頗不是滋味。”

一車人除了江熠,都被季禎膩歪了。

江熠面無表情,但耳根漸漸紅了些。他可以從季禎的言辭中找到千百種說他放縱失禮的角度,但明目張膽的偏愛被毫無顧忌地抒發出來時,他心頭卻蕩起波瀾,感覺美妙。

季禎的眼睛好亮,好像能直接看到他心裏。江熠被他看得狼狽,表面淡然無異,但其實幾乎要忍不住伸手捂住季禎的眼睛。

江蘅猶豫道:“季公子,這樣的話不好直接……”說是可以說,當我們這一車人你不能平白無視啊。

季禎溫柔一笑,仿佛有些羞澀,“只是有感而發。”他無論神態語氣拿捏都極為妥帖,將一車子的人的反應都預料在心裏了,正在季禎要宣布自己泡了一杯好茶時,車外忽然傳來一陣爽朗笑聲。

梁冷若不是親耳聽見季禎嫌江熠他們這些名門比不上人家苦修,此時恐怕都要真信了季禎的造作之語。

他本來以為季禎是只有脾氣會亮爪子的小貓崽,卻沒想到貓崽藏著狐狸尾巴,張口就來的本事竟不容小覷。

原來是只狐狸。

梁冷對上季禎狐疑看過來的不滿目光時,都有想伸手撓一撓季禎下巴的念頭。

梁冷發笑的時機太蹊蹺,簡直像是故意砸場子。

季禎敏感之極,大聲問他:“有什麽搞笑的,說出來讓我們都笑一笑?”

仿佛在課堂上被先生揪出來質問的梁冷立刻正色道:“沒有,一點都不好笑。”

季禎的目光在梁冷身上來回打量,無果。他只能收回目光,可余光分明又好像看見梁冷嘴角上揚,季禎飛快轉頭卻沒抓到現行,只得在心中發狠。

王八蛋,一個月之內綠了你!

回到偏院時間已經不早。

傍晚時分,太陽隱沒進雲層裏,烏雲聚集只在片刻,連綿的驚雷圍著邊城響起。瓢潑大雨夾著冬日寒風,直往人的骨頭縫裏鉆,連綿的夜,無盡的雨。

夢魘被江熠從玉瓶中取出,瑟瑟發抖。倒不是怕江熠,而是怕打雷下雨。

江熠心念一轉,指尖便閃現一道柔光,柔光飛向夢魘,將它包裹起來,夢魘身上的魔氣被柔光層層吸納,眼看著淡了許多。

夢魘本身魔氣纏繞,於它有益,不過江熠現在凈化夢魘,於夢魘的確也無害。被柔光包裹,它連外界雷聲都一時聽不見,閉著眼睛舒舒服服道:“我覺得我現在無欲無求了……”

夢魘身上本來的青灰色眼見著要蛻變成雪白,然而無欲無求四個字不知怎麽打斷了江熠的心緒,那陣柔光不僅一下斷了,甚至魔氣反噬,將那團柔光都減弱了許多。

夢魘一抖,從半空中滾落到了桌上,屁股蛋都摔痛了,見江熠面無表情地收回那道柔光,又反手將自己關回玉瓶中,以為江熠是刻意戲耍自己。

夢魘敢怒不敢言,心中戚戚然,同時想到白天時季禎同自己說的那些話。此情此景琢磨起來,季禎的話越發有道理。

季禎的話裏面多少還有關心呢。夢魘在玉瓶裏抱緊自己,一包眼淚含在眼眶倔強不落。

而江熠看著自己的掌心的那團柔光,這是仙道之力。

修道之人,除卻仙道,本該無欲無求,心無雜念。江熠自小的確謹記此訓,也如此行事。修道之人最忌心有雜念,雜念是心魔。這世間數不盡的魔,人真正要鬥的只有心魔。

江熠心緒一亂,心魔伺機而動,無數聲音便夾雜著回想湧上他的腦海。

“真的嗎,我不相信。”

“給我摸摸是不是熱的。”

“想要江重光喜歡我。”

“愛屋及烏有錯嗎?”

重光,江重光!

所有季禎清冽的聲音合在一起,最後忽然化作了他父親江恪嚴厲的聲音,從層層被掩蓋的記憶裏破土而出,“她不是你母親,她是魔,殺了她。”

江熠猛然睜開眼睛,粗喘被掩蓋在驚天的雨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