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母親這個詞如同上古般遙遠,在江熠塵封的記憶裏被忘卻。隆隆雷雨聲中,這驟然回流的,被遺忘多年的些微記憶讓江熠的腦海一陣空白,想抓住這一念思緒,卻發現徒勞無功。

江熠的確在邊城出生長大,後來才被江恪帶回雲頂峰。只不過在邊城時候的記憶,江熠都忘了,一絲不剩,就好像被人刻意塵封起來。

江熠努力回想,卻徒勞無功,反而一陣心血翻湧,交激在一處。

他從來行事端方,恪守禮節,心魔更是從來被壓制至無形,此時心念一動竟如巨浪滔天。

屋外風雨交加,窗戶被吹得悶聲作響,風在墻體之間穿梭,發出嗚咽妖異的怪聲。

江熠獨自坐在床側,體內氣血翻湧間,眼前忽然又閃現錯覺,好似看見又個年輕女子摟著一個小男孩,嘴裏正輕輕哄,“別怕,娘在這兒,熠兒。”

裂縫裏閃回的零星記憶真假難辨,卻好像攥住江熠的呼吸,使他幾乎感覺到那雙落在身上輕柔安慰的手。

這麽多年他從未想起過自己的生母,忘卻的記憶好似無關緊要。他自小在江恪嚴厲的教導下長大,母親這個身份於江熠而言虛無縹緲。

幼時江熠並不是沒好奇過自己的母親,然而江恪十分不喜他問,雲頂峰更是無人敢提,等稍大一些江熠才從其他長輩那裏的只言片語中知道,自己小時候的確由他母親帶大,只不過他母親為人品行不佳,行事放縱,他父親這才將他帶回雲頂峰。

彼時江熠早過了思念母親的年紀,聽見這樣的說辭,內心也無甚波動。直到現在這些半真半假的記憶從縫隙中露出頭來,江熠有些不知所措。

夢魘覺察到屋內猛然間的氣息波動,當下屋裏只有它和江熠兩人,那這氣息波動必然只有江熠了。

夢魘有幾分關切,“你怎麽了?”它的聲音幾乎被淹沒在雷雨聲中。

它在玉瓶中的一片混沌裏,看不清外面的情形,卻能聽見外面人的聲音。

夢魘一出聲,江熠才略回過神來,想到剛才所見所聞,聯想起夢魘造夢迷幻的能力,以為是夢魘作怪。

江熠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和,帶著些沙啞,冰寒到骨子裏般一字一頓說:“再開口,我就殺了你。”

這話沒有半點玩笑的意思,夢魘本就被雷雨聲嚇了個透,此時兩眼一黑直接厥了過去。

江熠運起心法壓制雜亂的心緒,他盤腿而坐,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放縱的,隨性的,都是錯的,有錯要改正。他母親是,季禎也是。

江熠再次睜開眼睛,眸光平靜無波。

檐下的水珠凝結,滾聚成型後墜到地磚上,在積水中砸出一團小水花。

季禎出屋,嘴上的哈欠還沒打完,就見曙音手上拿著一只簪子坐在不遠處的廊下發愣。

季禎走過去問:“怎麽了?”

曙音悶著臉,擡眼看見是季禎,也沒和他吵嘴,只說:“不關你的事。”

季禎也只是難得早起出來轉一圈,他伸了伸懶腰,轉身要走,卻見曙音手上的簪子上微微散發著光芒,一陣一陣仿佛明星。季禎好奇,“這怎麽會亮?”

曙音摸了摸那簪子,“我娘給我的,她在山莊若是掛念我,這簪子就會亮了。”

曙音脾氣再別扭,到底是個小姑娘罷了。季禎此時倒是能理解初次出遠門的小孩子的惆悵情緒,又慶幸,“好在我娘沒給我這個,不然到了夜裏,我房裏連蠟燭都省了。”

曙音聞言撲哧笑了,笑完又覺得不該對季禎這樣笑,連忙把臉色繃住了。

季禎混不在意曙音的神色,他望向江熠的房間,想起昨天懷訊說過的話,低下頭又問曙音,“江重光他以前在邊城生活過?”

雲頂峰與邊城相聚千余裏,江熠又是江恪獨子,小時候怎麽說都不該在邊城生活吧?

曙音想了想,“師兄是五歲多才回山莊的,早前聽說是在邊城,具體在哪裏我並不知道。”

“這樣啊。”

“不過師兄回山莊前生了一場病,回來後將從前的事兒都忘了。”

季禎說:“忘了就忘了唄,沒傻就行,五歲小孩兒又幹不了什麽大事。”

曙音聞言不服氣道:“幹不了大事的那是你,我師兄剛回山莊的時候就天賦驚人,據說比我師父當年都厲害許多呢。”

兩人正要吵嘴,外面有人聲傳來,須臾就進了院子裏面。

季禎看過去,兩個侍衛押著一個男人進了院內,一人去梁冷房前通報。

那男人好像挨過打,臉上有些紅腫,不過季禎看了對方兩眼還是覺出一點眼熟來,再看便恍然想起,這男人不是他前日出門的時候見到的那個官差打扮,鬼鬼祟祟盯著自己的人嗎?昨天匆匆不見人,季禎還差點忘了這人,卻沒想到此時會被梁冷的手下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