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8章 坐井窺天風雲逝(第3/5頁)

風吹動著雲海,邊緣上的層雲如浪花飄散。

謝不臣似乎回憶了起來,他重新為自己斟酒,只道:“見愁道友之言,驚世駭俗,若此刻有外人在此,將這一番話聽了去,只怕是要目瞪口呆,萬萬不敢信。所以縱然都是真,說來又有何用?”

他當真是敢做也敢認。

這一份深沉的心機,實在叫人想來都覺得骨頭縫裏冒寒氣。

見愁喝了一口酒,似乎要借這一盞的醇烈將心中某種情緒壓下去,放下酒盞才笑:“只怕當年的你連曲正風的計劃都猜得一清二楚,人都說我崖山從昆吾這一劫中受益,可你謝不臣才是這背後真正的大贏家。一番精妙算計,多智近妖,可天下卻只知你有幾分無辜,而不知你籌謀之深。想來謝郎妙計無人賞,總有些許孤芳獨綻的寂寞吧?”

“哈哈哈……”

謝不臣終是難得笑出了聲來,往日無數人已經熟悉的冷淡謹慎從眉目間褪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種無法遮掩的鋒芒!

他重為見愁斟酒。

這一時只由衷生嘆:“見愁果為謝某知己!”

嘆完,卻又靜默片刻,道:“不過曲正風,是個人物,可惜了。”

見愁神情陰郁下來,沒有言語。

謝不臣卻自斟一盞,端在指尖把玩,平靜的眸光隨那酒盞中的波光晃蕩,續道:“他亦早看出我與橫虛不過是與虎謀皮,只問我能否速攻入八方城。須知緩攻消磨極域實力,於我十九洲更為有利。他這提議,無非是想十九洲與極域勢均力敵,而作為主力的昆吾亦必將折損更多,方便他屠戮昆吾罷了。只是立身太正,實在難容於己。”

有些事,旁人看不清,但他們實在太清楚了。

曲正風為的不過就是那一口不平之氣罷了,固然知道昆吾大多數人無辜,也偏要一意孤行。

否則,崖山千修,竟是活該倒黴嗎?

橫虛真人雖只存了一分害人之心,卻釀成十分害人之果,旁人站著說話不腰疼,只言崖山只能向橫虛與昆吾尋這一分之仇,可這剩下的九分,意怎能平?

見愁只恍惚記起,自己當年與曲正風尚有一場未竟的約戰,沒成想,一拖竟再無一試高下的機會了。

她沉默了許久,才端酒飲盡。

冰冷的眉眼間,那一線紅痕出現在眉心,透出幾分隱約的戾氣。

她來時,謝不臣尚且未覺,這些年來更是幾乎不曾碰面,但此刻目光掠過她眉心,便發現了幾分微妙的不尋常。

她雙眼瞳孔邊緣竟隱隱顯出暗金之色。

但既不像是什麽法門,更不像是某種異變,反而給了他一種強烈的禁制之感,旁人的神思無法穿透這瞳孔,裏面某些東西,也無法從中出來。

就像是……

在自己雙瞳中,構築了一座囚牢!

他眼底頓時掠過了幾分思索之色,但並未多問一句,只壓住了酒壺,注視著她。

但見愁也不看他一眼。

酒盞放下,便道:“你與你師尊,是一丘之貉。你算計他,他也算計你。雖當眾逼我立誓,可那‘此界’二字卻是他親口說出。他雖肯為你攬下罪過,保你性命,但只保這一時,不保你飛升之後。你在他眼底也不過只是救昆吾於水火的棋子一枚。往日幾次三番讓你與我同行,也是忌憚於你,要你生出心魔。只可惜,他失算得厲害,我看謝道友,實在不像有什麽心魔的樣子。”

壓著酒壺的手指,輕輕地一動。

謝不臣不確定她這一句到底只是感嘆,還是想要試探什麽。

他只不動聲色地回道:“看來讓見愁道友失望了。”

“有時候也真羨慕聖君這寡情的性子,一殺便無所掛礙,倒省去世間情愛憂煩。”

晚霞已到了最燦爛的時候。

天上每一片雲都被染成了緋紅,映著沉落的金光,在山河上漂浮,也在他們身邊翻湧。

見愁望著這變幻的風雲,只想起了傅朝生。

自鯤死化海後,他便離開了此界,再未歸來,想來,該是去了上墟。

她方才言語,平靜至極,可謝不臣太了解她了,以至於這一刻竟清晰地察覺到了某一種實難讓人舒服的異樣。

他瞳孔微微地一縮,慢慢放開了壓著酒壺的手。

然後便聽見愁對他道:“曾有一友人對我生情卻不自知,我卻偏哄騙於他,到他明了世間情愛時,便被我傷了心。聖君曾言我淡漠於情愛,而我亦不曾看明己心,是當局者。不知,聖君局外之人看來,我心如何?”

“……”

她竟來問他。

謝不臣自覺這一刻若他還能感知這些負面的情緒,便該能清楚地體味什麽叫“錐心之痛”。

腦海中竟浮出方小邪的面容,但一轉瞬就變成了傅朝生。

他緩緩地垂了眼眸,過了許久,才冷淡回道:“你若對他無情,今日便不會有此煩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