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燃燈童子

原來如此。

這燼池之中匯聚了十九洲上所有為人所拋棄、所割舍的過去,而她昔日在因果是非門中割舍的過去, 自也來到了此處。日日在這池中, 吸收著因一塵和尚修煉而聚攏的靈氣與佛光, 漸漸成了這天地間奇異之存在, 生了靈智。

一塵以慈悲之心待萬物, 一念之仁未殺她, 為其答疑解惑,反令其悟道成妖。

此番原委,竟讓見愁一下想起了初入修途時,自己無意之間的一言,使傅朝生“聞道”……

此時彼時,何其相似?

想必一塵和尚一言點化之時,也正逢契機,才能讓她這般特殊的存在,成了這天地間的“妖”。

凡名曰“妖”者, 區別於人, 乃天地間本無靈智之存在化生而成。

這被見愁割舍的一段過去,一念成妖, 聽來匪夷所思。

可細細一想, 前有不語上人正身隕滅、心魔飛升;中有極域輪回之規則生靈智而化秦廣王;後有傅朝生一朝聞道、竟為妖邪。

相比起來, 也就不足道哉,

只是見愁憶及方才一塵和尚所提到的“其念甚堅, 其意甚執”, 還有方才在天王殿前, 女妖所問的那句話……

“連我都可舍棄,這天下間,還有何事何物是你們不可舍之?”

一時間,竟有些迷惘。

一塵和尚卻還絮絮地說著前後的經過,包括算得那女妖去了雪域,由是提醒了空千萬小心,也說了這二十年間的變化與他們始終未曾發現須彌芥子蹤跡的原因。

蓋因此妖實在聰明,竟發現了陰陽兩宗交界處的兩儀池。

陰陽交匯於一線,便生混沌,須彌芥子於混沌之中,猶如置於初誕之宇宙中,是半點氣息也透不出的。

直到見愁與謝不臣以大五行破禁術脫出,才引起了芥子強烈的波動,被一塵查知。

末了,他只對見愁道:“那女妖已被無垢師兄拘於千佛殿中,自該由施主處置。只是貧僧觀施主意甚躊躇,似乎尚有迷惘不決之處,兼之日色已斜,不若請兩位留宿禪院之中。見愁施主也可好生考慮處置之法。”

按說此妖先前現身於雪域,險些害她命喪謝不臣尺下,若非了空來救,只怕她已身首異處。隨後此妖更是搶走了須彌芥子,藏於兩儀池中,明顯沒有想過要對她手下留情,是想要將她與謝不臣一並除去……

所以此刻,她不該有什麽猶豫,應當直接選擇抹殺其存在,永絕後患。

可是,心底裏那種微妙和迷惘,卻實在是揮之不去。

見愁想起了當日因果是非門內,那隔著鴻溝注視自己的目光,也想起了雪域聖殿之上那隱約藏著冷與恨的眼神,更想起方才那女妖質問她與謝不臣時那深藏的諷刺……

割舍過去,是她錯了嗎?

見愁並不知道答案。

所以此刻,她並未對一塵和尚的提議表示任何反對,只點了點頭:“誠依大師所言,想必是要叨擾了。”

“因果相纏,到底也需了結。”

一塵和尚自是平心靜氣,眼見得日頭西落,便一彈指,竟在這燼池之畔點了一盞昏黃的蓮燈,而後才往來時的路上走。

“說來,這等一念化妖之異事也是貧僧生平僅見。往年亦有萬千過去懷有執念,可成妖的卻只此一念。足可見,見愁施主這一段過去,實在非凡。”

雖不知一塵在這燼池之上點亮一盞燈到底何意,可見愁也沒有多想。

聽得他此言,她當然不會誤以為一塵和尚是在推諉什麽責任,她知道,這一位“心師”只是在感慨她那一段過去罷了。

當下只復雜低嘆:“一塵大師說笑了。”

一塵也笑笑,卻不多說話了。

曾與見愁的過去坐而論道,他當然不會不知道身後這看似和平的兩人之間,有著怎樣洶湧的暗流。

只是他二人閉口不提,一塵也當自己全然不知。

三個人很快回到了下方禪院之中。

禪宗弟子長老們的居所,都在後山一片,以禪房為主。見愁謝不臣兩人自也沒有例外,也並不介意住在什麽地方,跟著一塵去,隨意選了一間禪房便歇下了。

只不過,他們一個選在東頭,一個選在西頭,明擺著是不想與對方廢話。

房中一應擺設,都簡單而樸素。

一掛佛像,一張香案,一只香爐,窗下一架羅漢床,地上一塊紫蒲團。紫檀佛龕便放在香案靠墻那一側,裏面供著一座阿彌陀佛像。

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見愁別過一塵和尚進屋,掃了一眼,便向佛龕走去,一伸手便從佛龕下方的暗格摸出了一封竹簡。

翻開來看,卻是一卷《心經》。

此經她早就爛熟於心,倒也沒有什麽好看的,於是又放了回去。

人在禪房之內,她凝視著佛龕之中那一尊阿彌陀佛像,本應該迅速沉靜下來的心,竟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