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碗茶(第2/3頁)

於是他們大膽地混入了一群要出城的販夫走卒之中,想要趁機出城。

見愁扮作進城買藥的農婦,他則紆尊降貴地換上了挑夫的衣裳。

因為出城的人很多,所有兩個人隔了好長一段距離,坐在城門口附近的一間茶肆中等候,等著出城的農婦和挑夫更多了,才準備一起出去。

那時候,朝中那個被人稱作“死人臉”的廷尉張湯,駕馬而來,就從他們身邊過去。

當時謝侯府三公子逃走的消息,還未傳出。

兩個人到底還是有驚無險地出了城。

但他沒有想到,還不到兩個時辰,他們才到了運河邊上,身後就有大批的官兵追了出來。當先一騎便是張湯!

一聲令下,便是喊殺聲震天,箭落如雨。

縱使他有千般才智、萬般謀略,彼時彼刻也實在派不上什麽用場,除了逃,再無第二條路。

於是他拉著她的手,在官兵抵達之前上了船,一路順流。

半道上,又趁著夜色悄然跳下。

他被後方來的箭射中了肩膀,但她當時沒有察覺,直到浮水上了岸,躲到了江邊的蘆葦叢裏,她才為那滴落在白葦上的鮮血所驚。

臉是白的,唇是青的,手也是抖的。

她的神情裏帶著幾分強壓下去的倉惶和不願叫他看出來的擔心……

可那時候,他腦海中其實只有一個問題:張湯,怎麽會來得這樣快,這樣準?

直到他因傷病倒,見愁照顧他,為他取水來喝時,他才忽然明白,當日百密一疏之處到底在哪裏——

茶肆。

一如此時此刻的茶寮。

謝不臣眉眼清冷淡漠一片,目光收回,落在面前這茶碗上,便道:“長詩悉假,雪劍皆空……”

旁人看到的,都是虛假。

他做每一件事,何曾不藏點目的?從來沒有“因為喜歡,所以喜歡”這樣單純的意圖。

說著,他便端了這茶碗起來,慢慢地飲了一口。

苦澀,粗糙。

還帶著點說不出的奇怪味道。

但謝不臣的臉上一如方才的見愁,就連兩道眉都是一樣的舒展,一樣的紋絲不動,沒有半點的端倪和破綻。

見愁於是笑出聲來:“早有這道行,當年怕也不會險些死在張湯手中了……”

當初張湯之所以追來那麽快,就是因為一碗茶,一碗謝不臣喝了一口,便悄然皺眉放下的茶。

要知道,謝侯府的三公子出身極高,即便不窮奢極欲,也是七竅玲瓏,結交了不少的朋友,素日裏的茶酒絕不會差了。

而市井販夫走卒,哪裏有什麽喝茶的嗜好?

茶肆歇腳,不過是潤潤嗓子,一解幹渴。生計都尚且艱難,又豈會計較和浪費?

張湯當時路過,看見謝不臣喝茶的細節,沒當回事。

可等到謝三公子出逃的消息傳來時,這一個細節就立刻蹦了出來,才有之後的神速追兵,甚至險些要了謝不臣的命。

似他這樣力求完美之人,豈會容許自己在同一個坑裏,跌倒兩次?

所以從那以後,他便改了。

只是見愁有些沒有想到,到了十九洲,今時今日,又仿佛透過這一碗茶,看到了當初的謝三公子。

對他的一切,她了如指掌。

她知道。

他也知道。

謝不臣的手很穩,垂著眸,到底還是慢慢將茶盞放下了。

他不會再喝第二口。

若能人就我,何必我就人?

說到底,不過是一碗茶罷了。

如今的他,不可能再在一碗茶上犯錯,再讓自己面臨生死之危。

“看來你也往北去。”

這種顯而易見的事情,謝不臣都不願意繞圈子浪費時間。

見愁臉上依舊帶著笑意,目光卻在這茶寮中掃視了一圈,在那幾個疑似密宗僧人的身影上多停留了片刻,只道:“是啊,往北去。我與謝道友也是出生入死的過命交情了,這一路,不如同行?”

“……”

出生入死,“過命”的交情。這話,換一個角度想,是真真一點也不假的。

謝不臣側著臉看她,暫時沒回答。

燃燈劍和人皇劍就並排擱在他們中間,近極了,差一點就能靠到。可偏偏,也是這兩把劍,將這坐得也很近的兩個人清晰明確地分隔開來。

人皇劍左是他,燃燈劍右是她。

謝不臣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想起了九疑鼎,想起了橫虛真人的囑托,也想起了自己的……

心魔。

這一瞬間,那個深埋在心底的疑惑,終於又冒了出來。

派他去昆吾這件事,橫虛真人為何會當著諸天大殿那麽多人的面,親口說出來?

就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

就像是明擺著告訴崖山派人來跟。

一路同行?

謝不臣眼簾微微閃了閃,看了外面天色一眼,神色如常,淡漠的眼底有幾分變幻的神光:“我修為微末,能得見愁道友同行,幸甚。這一路,怕要多勞照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