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碗茶

劍與劍排著, 只隔著半掌寬的距離;

肩與肩並著,中間有一尺的空隙。

一個似深潭水墨般儒雅淡靜, 一個若霜雪桃李般剔透粲然, 任是誰見了這場面, 也只當是故人知己重逢,實在沒什麽更多好說的。

可偏偏……

這一刻,整個簡陋的茶寮中, 聽不到半點的聲音, 甚至比先前謝不臣進來的時候, 更安靜!

自古窮山惡水多刁民,換到十九洲修界, 也一樣。

這茶寮雖還在中域明日星海的範圍內, 可已經十分靠近雪域了,而今又值大亂將起時, 能出現在這裏的, 哪個能是善茬兒?

更何況,這被稱為“謝道友”的修士的反應,可不像是遇到了什麽老友。

一時間, 周遭的目光都遞了過來。

也有人悄然地探出了自己的靈識, 靠近了這一名剛出現的女修, 可在查探到對方修為的一瞬間,卻是紛紛面色大變!

元嬰後期!

竟然是個實打實的強悍老怪!

只消片刻, 大半修士便後怕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撤回了自己的靈識。

就連角落裏那幾個疑似密宗僧人的紅衣修士, 目中也露出了幾分駭然,悄然轉回頭去,不再看那靠窗的一桌。

元嬰期在整個十九洲已經極為難得了,更不用說是元嬰後期。

此刻茶寮中的人可沒一個有這修為,卻偏偏能發現這女修的修為,這說明了什麽?說明了人家就是擺出來給你看的,好叫你識相些。

弱肉強食,他們又怎敢輕易冒犯了這樣的“前輩”?

這,就是修界。

謝不臣好歹也金丹巔峰了,對這片刻間洶湧的暗流,不可能一無所覺。

只是他一動沒動,好像真的沒有發現一樣。

目光,從始至終,只落在自己的右側——見愁就端端地坐在那裏,掛著一臉堪稱親切的笑容,襯得整張臉更為昳麗,但那一雙正注視著自己的眼,卻深邃得看不到底。

人生何處不相逢……

有緣嗎?

傻子都不會相信。

他這才離開昆吾多久?

前腳落下進了這茶寮還沒片刻,她後腳就進了來,足以證明這一路上她都是綴著自己走的。偏進來的時候,她還一副與自己偶遇的模樣……

一層陰霾,慢慢地蒙了上來。

但面上,謝不臣那因為意外、警惕和戒備緊縮起來的瞳孔,卻慢慢地松了開去,唇角扯開勾出個淡泊的笑容,竟未反駁:“確是很有緣了。”

不喜不怒,似無起伏。

謝不臣的反應,著實是有那麽幾分無趣的,但見愁對此一點也不驚訝。若有一日,面前這男子忽然大驚小怪、慌慌張張,那就不是謝不臣了。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這才是他。

眉梢微微挑了一下,她唇邊的笑意加深了些許,但腦海中浮現出的,卻是昨日與扶道山人在昆吾交談時的一幕一幕……

平素何等灑脫浪蕩的人?

可在她說出那一句“想帶余師弟回來”之後,竟是老眼發紅,蹲在山道旁就哭了起來……

見愁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扶道山人。

也從來沒有見過那一位殞身在雪域的余師弟。

直到離開昆吾,一路追上謝不臣,那一幕都無法從她腦海中抹去。

於是,一直沉沉地壓抑著,回放到了此刻。

“您的茶。”

興許也是看出了見愁修為的深淺,先前給茶寮中諸多過路人上茶還揮灑自如的小二,都多了幾分拘謹,透著點畢恭畢敬味道地,斟好了見愁那一碗茶。

“有勞。”

見愁微微頷首,神情倒也柔和。

隨手把那粗陶的茶碗端起來,便抿了一口,她面上沒露出半點的異色,就好像喝的是一碗很普通的茶一樣,不好也不壞。

修長纖細的手指,搭在那深色的茶碗上,產生了一種近乎驚心的對比。

謝不臣的目光,落到了她微抿的唇上,也落到了她毫無半點異色的臉上。心底那一片沾染著血色的灰燼裏,卻偏有一點火星,亮了一下。

頃刻間,復燃。

“多年過去,物是人非,謝道友卻還是昔年模樣。”

瞥了他面前那沒動過的粗糙茶碗一眼,見愁唇邊的笑意,多了一點似真似假的涼薄,卻也不無諷刺。

“席豐履厚,列鼎而食。非長詩不佐酒,非雪劍不煮茶——”

昔年京中,謝侯府的三公子,是個一等一的雅人。

只可惜……

後來那些事,誰人想得到?

謝不臣沒有答她的話,只是擡了眸,就這麽看進她眼底。

於是當初那些本應該已經久遠了的記憶,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冒了出來……

那一年,謝侯府被抄,他與她一路奔逃。

出京往南三十裏就是運河,捉拿的官兵和負責抄家的廷尉府的官差,已經封鎖了四面的城門。但那個時候,他們還不知道有人從府中逃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