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姓甚名誰

十日後。

一身素衣的見愁,走過蜿蜒的山道,站在山腰上,朝下看去。

連綿的群山,自北向南漸漸低矮,終於將自己起伏的脈絡,藏入一望無際的浩淼平原。繁華的城鎮錯落分布在平原上,已然一派人間煙火氣。

“師父,到了!”

吭哧吭哧,軲轆軲轆。

扶道山人依舊一身破衣爛衫,腰上掛個黃黃的酒葫蘆,一手持著破竹竿,另一手卻牽著一根麻繩。

麻繩後面,拖著一個小小的安了滾輪的板車;板車上站著一只氣定神閑、老大爺一樣的……

大白鵝。

——那只能看不能吃的大白鵝。

在驚覺自己被見愁坑了之後,扶道山人沒處說理,又舍不得扔掉這鵝,幹脆不知從哪裏找了個板車拉著走。

見愁是個天賦高的好徒弟,收了不虧;這鵝也不能虧!

眼下,聽見見愁的聲音,扶道山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當初來到這人間孤島的時候,他到這個地方就下來了,自己走過去的,可要他禦劍飛在天上找到準確的方向,卻又是另一種難度了。

還好,一路上有見愁,勉強辨認了個方向。

只要到這個山腰上,再渡過平原,便是自己要到的地方了。

扶道山人一下高興起來:“認得路了,認得路了!”

“那師父你可以飛了?”

見愁不由有些好奇起來。

扶道山人假模假樣地一摸下巴,揚眉道:“現在就看師父我的吧,來——看劍!”

兩根手指忽然一並。

啪!

空氣中仿佛有一聲爆響,緊接著,見愁便驚訝地看見那載著大白鵝的木板車竟然“哢嚓哢嚓”地一陣亂翻,迅速合攏!

劍!

刷地一道璀璨藍光過去,原本的小板車竟然就變成了一把木劍,緩緩懸浮在了離地一尺高的地方。

大白鵝原本站在木板車上,哪裏想到會發生這樣驚魂的變故?

它頓時一陣亂叫喚,好像在說:幹什麽,幹什麽!我車呢!

然而……

無情的依舊是車。

大白鵝早在木劍出現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摔落在地,哀鳴了一聲。

扶道山人一件,方才還擺的姿勢瞬間就撤了,連忙一把跑過去把大白鵝給抱起來:“哎喲,鵝啊鵝,沒摔壞吧?”

大白鵝垂下了鵝頸,可憐巴巴地。

見愁嘴角一抽,霎時不想說話。

一只不能吃的鵝,越不能吃,越是緊張。這一位師父,也是沒誰了。

她轉頭去看那一柄懸浮在地面之上的木劍。

形制古拙,乃是一柄大劍,寬有兩掌並排,長則有四尺。鈍而無鋒,顏色有些沉暗,某些地方還有深深的玄黑色。

靠近了一看,那些玄黑色的痕跡,竟然都是一個一個小蝌蚪的圖案,像是某種神秘的印記。

整把劍,看上去實在不美觀。

可在它出現的那一刹那,見愁卻感覺出了一種融於天地的樸實與自然。

扶道山人眼瞧著見愁的驚訝,總算是從鼻子裏哼出了一聲。

“此劍名‘無’,你閉上眼睛就看不到它了。”

“……還有劍閉上眼睛能看到的嗎?”

見愁木然問。

“沒見識,沒見識!真是,反正說了你也不懂,趕緊上車……哦不,上劍!”

扶道山人自己當先一腳踩了上去,站在劍尖一尺處,那木劍竟紋絲不動,依舊浮在地面上。

見愁遲疑了片刻,約莫明白過來:這是要飛了。

她走上來,小心地踩在後頭靠近劍柄的位置,因為怕摔倒,所以伸手拉住了扶道山人的胳膊:“師父,這不會摔下去吧?”

“你站穩了就不摔下去了。”扶道山人嘿嘿一笑,卻摸了摸自己懷裏大白鵝的頭,道,“好鵝,好鵝,這就帶你乘風禦劍去也!無劍,起!”

乘風禦劍去也!

迎面一陣狂風吹來,扶道山人枯瘦的身軀在亂顫的衣襟裏,似乎不堪一擊,可他的眼神,卻霎時熾熱而明亮起來,有一種瑩然飽滿的光彩蘊蓄在他身體之中。

他穩穩地站在劍尖,手訣一掐,便見一道藍色的毫光自木劍劍身溢出。

原本漂浮在地面上的木劍,竟然陡然拔起,自這山道上一飛沖天!

道旁高大的樹木,原本遮天蔽日,此刻卻在見愁的視野之中飛快退出。

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斜斜往上的劍,將她帶得更高。

藍藍的天空,雪白的雲朵,越高,顏色越是純粹。

只是片刻,他們已經離開了原本所在的群山萬壑,向著廣闊平原而去。

浮雲飛快地從腳下飄過,繁華的城鎮都被那一層淡淡的浮雲籠罩,只看得見一點模糊的影子。

見愁站在這層雲之上,一時之間,也心神搖蕩起來。

秀麗的群山,像是一尊尊亙古的雕像,佇立在平原的邊緣,像是大地起伏突出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