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一章 芻狗

糖人的轎子是白鴉城遺留之物,凡品,相比龍藤蒺藜轎天地之別;

給糖人擡轎子的是腌臜屍煞,相比世子轎夫畫中玉釵天地之別;

可最最關鍵的轎中人……望荊世子生於豪門、出入皇廷,還有幾次被皇帝伯父帶在身邊朝見群臣,早已養成上勢,何須刻意做作,貴人氣意自然流露。但、要看他面前之人是誰!

得整整一個世界的凡俗人香火祭拜,佑世真君萬民敬仰,殺獼皇侄的富貴氣度比得中土神祇麽。

身藏屠晚劍靈,早早於心中養下一道純粹劍意;再得丈一君王輔佐,兩度喚起劍冢萬千兇刃效命,更添少年鋒銳,殺獼皇侄的彪悍氣度比得東天劍尊麽。

大聖玦、離山巔,一妖一仙兩大氣竅讓主人氣韻天成,一品判、阿骨王,兩重身份讓蘇景俯看輪回,殺獼皇侄的威嚴氣度比得身具妖仙傳承、曾得閻羅欽點的芙蓉塔主人麽。

黃金錦匣、天蠶絲絨中擺放的彩色石頭,與普通鐵盒裏橫陳的曠世美玉擺放一處,哪個更奪目?

蘇景著白裘,虛弱卻清秀,疲倦而雍容,對著六耳殺獼點點頭、微微笑,兩個年輕人,一上一下一石一玉,氣韻立判高下。

蘇景咳了一聲,全無下轎的意思。

再有氣度糖人也還是糖人,見小王爺還敢如此怠慢,世子伴從皆盡大怒,轟一聲數不清多少人同時斥罵,莫說火珊秀一行,就連等候在路邊那些閑雜人等也都呵責出聲。唯獨兩個人未開口,一是小王爺本人,似笑非笑打量對面轎中糖人,頑童低頭看一只正想從自己腳面爬過的螞蟻時才會有的目光;另個不出聲的人是炎炎伯,方畫虎已經懵了,糖人這是直接來頂撞小王爺!火珊秀就算為了巴結望荊王府也得治他個“縱容手下欺天”的大罪。

炎炎伯真就盼著眼前事情是一場噩夢,趕快醒來、快醒來……

小王爺身邊幾頭六耳殺獼都在等……只等主人一聲號令,立刻抓出對面糖人拆骨扒皮。

蘇景也在等,等是“小不忍則亂大謀”還是“吃到嘴裏就是肉”,在冰城時和小相柳說好的,動不動手、殺不殺這六耳皇侄,交給易應春做主,他的性命,他自己去把握好了。

世子身邊有絕頂高人守護,但蘇景的丈一已在暗中蓄勢,相距一場殺滅,就只差蘇景一個念頭。

“夏離山體魄傷殘,廢人難離轎,不能全禮相見,還請貴人降罪。”蘇景聲音平靜,於四周無數斥責聲中傳出。

便如火珊秀所言,十八雪原比擂中另有其他事故,容不得白鴉城去出風頭,易應春本想隨便和糖人說上幾句話,抓他言辭間一個破綻就此治下“不敬”之罪將其斬殺了事。

以易應春的身份,殺個糖人無異踩死一只臭蟲,本無需“抓破綻”這麽麻煩,可現在糖人率兵赴擂勉強也算是“身負皇命”,殺他總得有個借口,萬一皇帝問起此事也好交代。

至於派出身邊心腹高手,匿行潛蹤、神不知鬼不覺斬殺糖人,這條路是萬萬走不得的,易應春深知自己的皇帝伯父手眼通天,他若想查什麽就一定能查得到,到時查明易應春是主使,皇帝問上一句“我選雜末精銳入夏比擂,你滅掉其中一路,你想做什麽”,這句話可萬萬擔待不起!

不過易應春實在沒想到,白鴉糖人敢不下轎子不問禮,這算是主動把腦袋從脖子上摘下來捧手裏,就等著小王爺拿去……如此易應春反倒不急著殺此人了。

不是不殺,是遇到了有趣的“玩意”,再多留一會、多玩一陣。

“這人是誰,你是殘廢,他也是殘廢麽?”小王爺伸手指了指侍奉轎旁的小相柳,他一開口周遭立刻安靜下來。

“他叫唐果。”蘇景應道:“他是我在這世上唯一兄弟,我若得道,他必升天。我做什麽他做什麽,我不做之事,他也可免。”

這話說得可不是“空口無憑”,蘇景早就對小相柳講過“你若不能登仙,待我破道時動用大判願術,帶你一起上去”。

蘇景前言話說完,不等對方反應,又把話鋒一轉:“夏離山從未離開過雪原,有一事不解還望貴人指點:以我的身份,不能入山去向神殿進香麽?”

“哈!”六耳小王爺一聲笑,簡直有趣,越來越有趣,真想問問古人炎炎伯怎麽就能從茫茫雪原中選出這樣一枚奇葩,小王爺暫時把“無禮”之事拋開,就著現在的話題追問:“你?想要進山入殿去朝拜仙祖?”

“是。”

六耳小王爺身體微微前傾,眼中笑意更濃:“夏離山,你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麽?”

蘇景攤手、無奈語氣:“糖人,下族中的下族,雜末裏的雜末,卑賤到不能再卑賤了。”

小王爺笑道:“蛤蜊住泥塘,天子坐金殿,任你翻遍史書,可曾見過有過金殿上擺著一枚泥巴蛤蜊的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