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三章 狼禍起,多可笑(第2/2頁)

何其昏庸的狼主大令……只因狼不是普通鬼卒,千萬年千萬裏,奔襲於乾坤各處,它們不會防守只會進攻,防守時,三頭狼只能當一頭狼,進攻時,一頭狼可做三頭狼;它們不會救人,它們只會殺人……這天底下就不存不殺人的狼,也根本沒有過會救人的狼。

唯有攻殺,才能暴發狼群的真正力量;唯有暴發全力,才有可能多堅持一段時間。

山外,每一部惡狼都是一片怒潮,當六部匯合,便真正化作做無邊之海,狼海!

披身長毛隨風飄搖,口中長嗥震顫八方,向著西方猛進。忽然,沖在最前的六只頭狼一個跟頭翻滾在地,翻倒時是狼,起身後就變成了人,幽綠雙目的赤膊猛漢。

頭狼變,萬萬狼齊變。那無邊汪洋中,所有惡狼都翻起一個跟頭,頓化人形,而後無數人做著同一件事:揚起右臂,橫伸,將小臂上那塊味道最是鮮美不過的肌肉送入身邊同伴的口中。

沒有一個人猶豫,張口咬下。自己口中同伴的手臂,同伴口中自己的手臂,鮮血流淌。

肉咬下、入口,咀嚼,吞下。

赴死之前,吃一口美味人肉,今生心願了了;赴死之前,吃一口兄弟的血肉,若真有來生你我血肉相連、還是兄弟,千秋萬載千世萬代,沒你這個兄弟我不投胎。

血肉吞下,兇惡野蠻的漢子們哄堂大笑。笑三聲身形猛一翻滾重又化作惡狼,咆哮聲直上九霄,沖鋒的腳步落於地面,砸得大地顫抖。惡狼之海迎上自西方來的黑暗巨川,沖殺!

無盡黑暗,無邊狼海,對撞於一處。

……

幽冥一隅,惡戰驚動乾坤;東土人間,夜色濃稠寂靜無邊,“田”在笑。

“田”,象形之字,一阡一陌以示縱橫田埂,居於方正之間,漢家文字萬千字字橫平豎直,但真正像“田”這麽方正的,不多。

可如果田字中的那三橫都彎曲了、上中兩橫拱起、下一橫“挖心”如唇兒翹角,這個原本再四方不過的字,就很像一個笑容了。

“田”在笑。

一片墓園整整齊齊,三百四十八座墳、三百四十八座碑,每一座墓碑上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四個字“田上之墓”,是以這片墓園裏,有三百四十八個“田”字,每個“田”都在笑。

因為倚著墓碑那個面容慈祥的白袍老漢在笑,仰頭、望天、開懷卻無聲的大笑。

墓園寂靜、大笑無聲,就只有他在換氣時才會有一點動靜:瀕死之人、奮力抽氣、尖銳且又嘶啞的嗓中音。

時至子夜,陽間東土漆黑的天,星月皆隱沒於厚重烏雲,墓園中唯一的一點光亮,來自大笑老者身前的螢火蟲,蟲兒靜靜懸浮著。

好半晌,白袍老人終於收斂了笑容,墓園中三百四十八個“田”字也都重歸方正。

“亮一些。”白袍老人說道。

螢火蟲的光芒變得明亮許多,如一盞火油燈,老漢自袖中抽出了一本書,東土漢境流傳了幾百年的志異故事《屠晚》,他已看過大半,只差最後幾頁了,就著蟲兒火光,老漢接看前文,津津有味,翻頁時他會先用手指點一點舌尖、蘸些口水。

“朔月這個名字,起得不好。”看了不久,老漢又復開口,他不擡頭,他面前也沒有人,只有一只隨時可以“更亮些”的螢火蟲:“朔月即為隱月,隱月就是沒有月……結果月尊真沒了,咳,這名字起得不好,不吉利、太不吉利。不過燕子不是我帶上來的,他本就是陽間人……”說到此,一頁看完,舌頭被用去給手指蘸口水,老漢的聲音稍頓。

新一頁翻開了,白袍老漢又繼續說道:“除了他,你們所有人都是我帶上來的,死一個,就補一個,無所謂了。但朔月就不再補了,不吉利,死了就讓他死了吧。”

老頭子嘆了口氣,似是對那“朔月”有幾分惋惜,但很快他又笑了,呵呵呵地、笑出聲的:“這書寫得很有趣……你們都還不錯,但遠遠不夠,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即為驕陽天尊,最恨不能與離山陸角決一勝負……你啊,不自量力啊……”說著,老漢的目光暫離《屠晚》,那一瞬、黝黑色的眸子化作純透幽綠,閃爍不定,緊緊盯向面前為他照亮書本的螢火蟲:“螢火之光,你也想與日月爭輝,憑你也配說自己恨不逢時未遇陸角?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說,你有多可笑!”

東土、陽間,京都的皇帝、邊關的將士、東海畔的漁家少女、西陲古城擺宵夜攤子的老人……整座漢境所有人,都於此刻驚醒,人人耳中都是九個字:

你自己說,你有多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