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父母心

初遇時恰年少,同樣喜愛劍術、同樣修持出色,又是同樣的真率心情,互相吸引再正常不過,淺尋是“沉世淵”出身卻不會為非作歹,以陸崖九的性子又哪會因她出身邪門就心有芥蒂。

兩人相處其樂融融,但並未因情事耽擱修行,正相反的,至情至性之人會因“開情通心”加快進境,有利修行,否則修行門內也不會有“雙修道侶”之說。

說到這裏,淺尋一拍錦繡囊,取出一只冰盤遞到蘇景面前:“幾千年前的東西,字都有些變化了。”

冰盤之中,三張文書被凍在其中保存如新,寒冰晶瑩剔透,那三張鎏金紙箋字字清晰……樣式變了、字為半古斜篆,可這些全不妨礙蘇景認出它們:

聘書、禮書、迎親書。

所謂三書六禮,至今東土人家的嫁娶喜事仍有這些講究,冰中那三張紙,既是文書證鑒,也是喜箋婚書。

三書寫得明明白白,一雙新人,公陸崖婆淺尋。

拿回冰盤,它幹凈得不能再幹凈,是以淺尋的輕輕擦拭全無意義。

很快,冰盤被小心翼翼地收回囊中,這是她認真保留了一輩子的寶貝。之後她安靜了許久,眼簾低垂遮住了眸子,目光裏空洞也暫時被擋住。忽然,淺尋的手指動了動,勾彈身前擺放的那架瑤琴,合喜調,專門用在婚嫁喜典上的曲子……想得入神了,浸入了那天的歡喜中,不自禁就彈起了那天的調子。

可惜,琴一響,淺尋也醒了,琴聲又停下,那幾聲悅耳聲音頃刻消失。

淺尋是陸崖明媒正娶的妻子。

並非修宗做典,是民間成禮。

與陸角和藍祈不同的,不是陸崖九要刻意隱瞞、不把淺尋引薦給同門、同道,而是淺尋自己心中藏了一份傲氣。

雖無意再翻沉世淵與正道的舊賬,但淺尋心中對正道人物的抵觸可想而知,她只要陸崖就好了,他那些同門兄弟、同道好友,淺尋一個也不想見。

“我直言相請,要陸崖不可說出我倆成婚之事。是為了他好,也是因我心中實在不喜正道。陸崖還是想告訴自己那幾個結義兄弟。尤其想告訴他哥哥陸角……我們商量很久,他答應了我,我很感激。”

以陸崖九的性情,對自己人的時候,只要點頭答應就絕不反悔,更不會陽奉陰違。無論妻子、兄弟或者看重的晚輩,他心中都存了一個“敬”字,這一重是絕不會錯的。

淺尋入主凝翠泊,陸崖九修行於離山,以他們的本事和聯絡手段,說一句“雞犬相聞”也不算誇張,兩人相隔不遠,時時都能見面。得紅顏相伴、修持與劍術進境飛快、開創離山劍宗基業,那些年是陸崖九的神仙日子,所有事情都順風順水,不久之後又一樁大喜事到來,愛妻有喜。

十月懷胎,添丁進口,小小女娃呱呱墜地。這孩子長得像極了母親,那時兩人的歡喜非當事父母能夠理解,陸崖九喜得直接破開了一個境界!

再之後一件大事就是給孩兒起名字了,夫君學識通天、娘子秀外慧中,兩個出類拔萃的修家,居然想不出一個好名字,今天陸崖想出一個,淺尋撇嘴;明天淺尋靈光乍現,陸崖搖頭。

一晃兩年,囡囡沒名字。好在古時有個講究,男童七歲定名,女童五歲定名,當時還有時間,大可再想上三年。

有了囡囡固然欣喜,可一樁煩惱也隨之而來:陸家的孩兒,豈有不見陸家長輩的道理?陸崖舊事重提,想把她們娘倆引薦給陸角,還想接了淺尋母女幹脆住進離山去……

淺尋不同意。

蘇景和小師娘的接觸不算太多,但也能想象她的倔強。

這件事講不通情理,可它也真的和“情理”沒太多關系,若陸崖九有事她可舍了性命,若陸角八落難,為了夫君的手足之情淺尋也敢舍命相救,可要真正去和大伯做親戚,淺尋繞不過心裏的彎子。

她不想,但不是說她以為這是理所當然。

淺尋、陸崖皆為蘇景敬愛之人,聽她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起陳年舊事,覺小師娘做得有些過分還在其次,倒是心裏另外升起了一份古怪感覺:說穿了,不就是媳婦不喜歡婆家親戚麽。兩個當世大修、陽間東土的絕頂人物,過起日子來竟也不能免俗……若能有個好結局,蘇景現在多半會笑。

蘇景神情沉穆。

這個時候淺尋忽然岔開了話題:“剛才的《齊僮兒》好聽麽?”

“第一段很好聽,第二段來得有些莫名其妙,不過單以韻律也聽得過耳,第三段就不敢恭維了。”說到第三段,回想那平淡無味的調子蘇景直搖頭。

“蘇鏘鏘,這就是你沒有見識了。”隨著說話,拈花神君重返密林,另兩個矮子和他同路,腳踏地面後,三屍齊齊對樹上的淺尋躬身施禮:“遵奉師娘諭令,福城那邊過來的探子都被打發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