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皆為判官

聲顫顫、神哀哀,白發人蒼老聲音不停:“小人狀告的,是東土大洪治下,冀州小雅縣農戶林梁。姓林的是當地富戶,有好田百畝,植以稻糧。小人一家境遇淒慘、饑腸轆轆,趕路時經過他家糧田……”

“是,小人忝為家長管教不嚴、自身不正,我家上下都有錯在先,沒能忍住腹中饑餓,大人明鑒,實在是太餓啊!是以我們進了林梁的田地,想要偷些糧食果腹……只是偷點糧食,絕沒有其他歹意。”

“卻不承想,才剛入田地,一張大網就從天而降,將我一家上下盡數罩住、用盡力氣也掙脫不得。之後那姓林的惡賊來了,把我們一個個抓了,盡數投入熊熊烈焰!一家上下啊,滿門皆遭塗炭……可憐我兒媳尚有身孕,可憐我那最小的孫兒才剛學會自己行走。”

說到這裏,看上去已經古稀年紀的老者放聲大哭:“確是我們犯錯在前,偷了他的田中剛長好的稻谷,可是罪不至死啊!還有……還有……”

堂上黃家眾人哭成了一片,老者泣不成聲幾難成言,喘了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大人明鑒,大人明鑒啊,我們這所有人,才只采摘了幾截糧穗,所有賊贓全加起來,了不得也不過二百粒糧……六十三口,兩百粒糧米,三粒米一條命,小人之冤,求大人做主!”

黃家六十余人,青壯攙扶著老弱、女子緊抱著小娃。哭聲悲戚磕頭連連,只求蘇景做主,還他們以公道!

三屍聽得咬牙切齒,赤目按捺不住心中火性,搶著開口喝問:“說的可是實言?”

不用黃家人回答,蘇景就點點頭:“沒騙人。”或許是金烏辨真、也許是鬼袍威力,無需什麽道理蘇景就是能篤定,下面一群黃家人字字屬實,絕不曾撒謊,也根本無需動用判官令。

“那還等什麽?”拈花心腸軟,見不得這等人間慘禍。下面黃家人哭得淒慘,他也跟著淚眼婆娑,咬著牙哽咽道:“為了些糧食就把人活活燒死,何況他又是個富戶……簡直喪心病狂。查那姓林的根底、抓他來殿上受審!”

蘇景卻搖了搖頭、消掉了拈花大人之命。本是捕快出身、又在離山做了兩甲子掌刑,斷案時的心思自有過人之處。乍一聽黃家人喊冤莫名,可連想都不用想就找到疑竇好幾處,六十多人偷二百粒糧食?還有姓林的一個人,抓了姓黃的一大家子?然後又把他們一個一個都燒死了?姓林的力氣得多大……

再就是殿上侍立的鬼差,全都虎著臉神情肅穆,但眼目通心,至少以鬼差的“档次”還瞞不過蘇景洞察,他們望向黃家人時,眼中都帶了份“無聊”之意,不是堂審無趣,而是覺得黃家人的冤情“無聊”。

似是鬼差們知曉什麽蘇景不知道的事情。

初來乍到,不可能事事精通,尤其這審陰陽判輪回的學問何其深奧。蘇景開口:“牛吉。”

“屬下在!”牛吉把胸膛一挺,聲若牛吼。

“這堂案,你審與本官來看吧。”判官大人語氣淡淡,吩咐道。

“遵……那個小人不敢!”說了一個字,牛吉總算反應過來了,急忙躬身作禮:“大人在堂問案,小的豈敢越俎代庖。何況公堂之上,就只有大人才有問斷資格,小的……”

“糊塗!”不等說完,蘇景冷喝打斷:“你管這裏是什麽地方,你又管我是何人!”

牛吉本來不糊塗,但被蘇景一句話給說糊塗了,愣在當堂,嘴巴呐呐想問又不知該怎麽問。好在判官大人聲音不停:“不用看官更不用看堂,只需你一眼看看本心!官若不能為無辜伸冤,官拜一品有何用;這大殿不能為良善做主,就算王庭也該拆!官算個屁,庭更是個屁!”

“反過來也是一樣,你若能為無辜伸冤,你就是官;一座馬棚若能給良善做主,那馬棚也是正大光明的雲霄殿!你管其他什麽,只消看一看本心,問一聲自己,要不要主持公正,要不要行天大道?若是,那就放心去說、去問,全不用管我如何。”

說話之中,蘇景拿起鎮木與堅硬桌案上用力一拍,“啪”的一聲淬烈大響,另只手一指殿上所有鬼差:“牛吉如此、馬喜如此,妖霧如此,你們所有人皆如此,我是大人沒錯,但這殿上案子絕非只有我一人審得,你等所有人都能審!置身於此,你們……皆為判官!”

說到此,蘇景放緩了語氣:“此間不是我一人做主,我也不會一人做主,我問案時你們個個都要想、也個個都可問,便是如此了。牛吉,去審吧,我看著。”

判官殿上,人人可做主、人人可審案。鬼差們以前何曾聽過這等言說,驚訝、錯愕之余,心中也稍稍有一點熱意湧動……差官差官,是差也是官,大人面前差、黎民眼中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