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千零一睡

功訣圖文並茂,少年心性,先不急去看注解,著重翻看那些圖示,很快蘇景就笑了。老祖畫功不俗,難得的是他還有幾分趣致,圖譜上的那些小人都被他畫的惟妙惟肖,雖只寥寥幾筆,但眉眼、精神都像極了蘇景。

最初的笑聲過後,蘇景的表情漸漸變得古怪了,越翻看圖譜,就越顯得哭笑不得:“恩公,這個……好像打鐵的秘籍。”

“怎麽,你也這樣覺得?”陸老祖的回答讓蘇景無言以對……無一例外的,畫中人或做舉錘狀、或做鉗火狀,怎麽看怎麽是在打鐵。

到了現在莫說是打鐵,就是挑糞蘇景也要去學、去練的。

“三這三那訣”並不復雜,前後分作兩部分。

前一半是“打鐵口訣”,一連串四十九個字的咒言,要求一口氣通暢念出。

後一半是“打鐵手法”,要在念誦口訣時,以磨刀石擊打解牛刀,每念一字就擊打一下。這四十九下敲打中,刀身落石的位置、力道拿捏的輕重均有不同要求。

打鐵手法沒什麽可說的,雖復雜但就是個熟練功夫,只要認真、用心,遲早能把它練熟。倒是前面那一重看起來再簡單不過的四十九字“打鐵訣”,藏了些玄機。

咒字不是符篆,全都是最普通不過的漢家文字,蘇景每個都能認識,張口便能念出來,可是這些平平無奇之字連在一起,音仄聲平便驟然變得古怪無比,蘇景試著才剛念道第四個字,就覺得嗓子一窒,再念不下去了。

蘇景不甘心,把那些咒字在腦子裏過了一遍又一遍,想到流暢得不得了,可是一開口詠讀,還是會被第四字一下子卡主,蘇景一連試了幾次,不是念錯音字就是滯口難言,非但沒能突破難關,到後來居然連氣息都不能順暢了,胸口郁堵憋悶得難受,這才知道了厲害。

“打鐵口訣”不止是四十九個字那麽簡單的,還專門配有一套呼吸、吐納的練習方法,想要成咒,非得先練它不可。否則別說是小小蘇景,就是活了數千年頭的陸崖九、無比擅長控制氣息的修行大家,也不能直接唱出這口訣。

咒言中的吐氣之法,與修為無關、與功力無關,單純就是一套對氣息掌控、運用的法門,但它古怪異常,與天下修家或者武者的練氣辦法迥然相異,即便陸崖九也看不出它的來歷和道理,所以老祖才不敢妄自練習,生怕會養成厲害邪氣害了自家修為。

自始至終,陸崖九也沒解釋“三這三那訣”到底何處能夠幫他續命,但蘇景也沒多問,自己只要做好本分就是了。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除了用些老祖實現準備好的食、水,和必要的休息之外,蘇景就只做三件事:磨刀靜心、學習“三這三那訣”上的呼吸、吐納法、照圖譜以條石擊打斷刀……

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太長,不過以陸崖九的老辣眼光,還是能看出蘇景的性情,由此也能大概想到,即便少年明知道現在學習的功法對長生、逍遙沒什麽幫助,他仍會努力去學,不提其它,單只“報恩”這一個理由就夠了。

“三這三那訣”有可能幫到恩公,便是蘇景最大的動力了,若不認真苦練,他過不了自己這一關。

只是陸崖九料到了蘇景會認真,卻沒想到竟是如此的認真……“認真”二字,也分很多層次的。

比如,少年心中總會有許多好奇,尤其蘇景又是個活絡性子,按常理去想,他平時刻苦練習也就罷了,間歇時、吃飯中總是要問些修行上的神奇事,陸崖九也有所準備,打算著若他來問不妨就給他講一講,反正身處這無聊天地,時間也無處打發。

可自從修習“三這三那訣”那天起,蘇景就再沒和陸崖九閑聊過,甚至除了必要的禮貌與招呼外,他都不怎麽說話,因他的心思始終在“三這三那訣”上轉動著,熟悉咒語、思索呼吸法門、揣摩敲擊刀子的方法等等。

蘇景全神投入,蘇景不分心,蘇景竭盡所能,蘇景只求盡快煉成“三這三那訣”,不是為了自己如何,而是要給陸崖九一個交代。或許,這是自己唯一能為恩公做的事情吧。

陸崖九從不提自己對蘇家的恩情,但蘇景也從不敢忘記。

而拋開報恩不談,蘇景還有一重心智:對待任何事情,要麽不做,要做就全力以赴。從小到大他都是如此,讀書就用心去讀,玩耍時就敞開心去玩,讀一陣玩一會,兩樣都落不著的,不痛快。

青燈境中日月不動,方位混沌,後方十余裏外有個瘦小肮臟的老道一口口地吃面,前方極遠處有個沒見過面的少女一下下地雕刻,陸崖九靜靜坐著一動不動,還有個少年蘇景,磨刀、練功。

青燈境中日月不動,時間混沌,蘇景不知自己已經來了多久、住了幾年,唯一計算的辦法也僅僅是,每天一覺醒來後,用手中的解牛刀在地面刻上一個數字:他睡覺的次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