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湘江避禍 窮途感知音 嶽麓憑臨 風塵識怪叟(第2/3頁)

心源見那老頭步履矯捷,越猜不是常人,拔腳便追。一直繞到嶽麓山的東面一個溪澗底下,那老頭才在一塊磐石上面坐定,口中仍是不住地嘆氣。心源趕到老頭面前,把剛才幾句話又說了一遍。那老頭忽然站起身來,劈面一口唾沫吐到心源臉上,說道:“你要幫我的忙嗎?你也配?連你自己還照管不過來呢。”心源無端受那老頭侮辱,心中雖然有氣,面上仍未帶出。及至聽到末後一句,愈覺話裏有因。揩幹了臉上唾沫,賠笑答道:“小可自知能力有限,不能相助老丈,但是聽一聽老丈的身世姓名,也好讓晚生下輩知道景慕,又有何不可呢?”那老頭聞言,哈哈笑道:“你倒有好涵養,不生我老頭子的氣。你說的話,我有幾句不大懂。你大概要問我為什麽嘆氣?你不知道,我有一個好老婆,名叫淩雪鴻,多少年前死了,丟下我老漢一人,孤孤單單。有她在的時候,仗著她會跳房子,到人家去偷些錢來與我買酒喝。如今慢說是酒,就連飯都時常沒有吃了。我有一個姓周的徒弟,叫我不要時常偷騙人家酒吃,他情願供給我,我又不願意;何況他前些年又是做賊的,他請我吃的酒,多少帶點賊腥氣,我越吃越不舒服。才跑到嶽麓山底下,想遇上兩個空子,騙他一些酒吃。誰知等了三天,一個也沒遇到。只有那小破廟內有個老道,他倒願意請我吃酒。可是我算計他請我吃完了酒,定要叫我辦一件極難而又麻煩的事,因此我又不敢領情。我在他廟前廟後想了多少時候,不給人家辦事吧,人家不會請我喝酒;辦罷,我又懶,其實前些年比他這類還難的事,我都不在乎;如今老了,又懶了,打算白吃,又遇不上空子。好容易遇見你,又說什麽晚景水井的,勾起我的心事,這還不算,又追來嘮叨這半天。我也不知道你是幹什麽的,只看你請我吃酒不請,就知道你是空子不是。”

心源見那老頭說話瘋瘋癲癲,知道真人不肯露相。尤其他說他妻子名叫淩雪鴻,非常耳熟,叵耐一時想不起來。心中略一轉念,計算那老頭不是劍俠一流,也定是一名有道之士。抱定宗旨,不管他如何使自己難堪,決定同他盤桓幾時,終要探出他行藏才罷。便笑答道:“原來老丈想喝酒,小可情願奉請。但老丈肯賞臉嗎?”老頭道:“慢來慢來。這些年來多少人請我吃酒,沒有一次不是起初我把他當成空子,結果吃完以後,我卻是吃了人家口軟,給人家忙了一個不亦樂乎,差點沒把我累死。我同你素不相識,一見面就請我吃酒,如今這世界上哪有你這種好人?莫不成我把你當成空子,等到吃完,我倒成了空子?那才不上算呢。”心源道:“老丈休要過慮,小可實是竭誠奉請。不過小可這裏尚是初來,地方不熟,請老丈選擇一家好酒鋪,小可陪老丈一去如何?”那老頭道:“如此說來,你是心甘情願地當空子了?”心源見他說話毫不客氣,竟明說自己請他是當空子,情知故意做作,也覺好笑,面上卻依然恭敬答道:“小可竭誠奉請,別無他意。天已昏黑,我們去吧。”老頭道:“去便去。適才我看你從那小破廟出來,便猜你是個空子。你大概與那廟的老道認識,他對我沒安好心,你要同時去約他,我情願甘受餓癆,也是不去的。”心源本想順道約黃、周二人同往,見老頭如此說法,只好作罷,好在黃玄極原說等一天再走。只是與周淳見面未及暢談,不無耿耿罷了。當下點頭應允。

兩人下山,一路往西門走去。路上心源又問那老頭姓名。老頭道:“名字前些年原是有的,如今好久不用它了。你口口聲聲自稱小可,想必就是你的小名了,我就叫你小可吧。你也無須叫我老丈,新帳我還沒打算還呢,叫我老丈,我聽著心煩。這麽辦:我平時總愛穿白的,卻可惜穿上身一天就黑了,你就以我愛白,就叫我老白,我就叫你小可,誰也無須再問姓名。再若麻煩,我不同你去了。”心源這時已看透那老頭大有來歷,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二人走進城後,在西門大街上尋了一家著名的酒樓,喚來酒保,要了許多酒菜。那老頭見酒如見命一般,搶吃搶喝,口到杯幹,手到盤幹。心源幾番用言試探,那老頭也不言語,只吃他的。心源無法,只得耐心等候他吃完了,跟他回去,想必便知究竟。這一頓酒飯吃了有兩個時辰,直到店家都快上門,酒客走盡,那老頭才說了聲:“將就行了!”酒氣熏人,站起身來。酒保開來帳目,計算僅酒吃下有四十多斤,慢說店家,連心源也自駭然。當下由心源會了酒帳,陪著老頭下樓。剛到街上,老頭便要分手。心源便請問他住在何處,並說自己意欲陪往。那老頭聞言大怒:“我知道你沒安好心,明明是借著這一頓酒,想將我灌醉,假說送我回轉衡山,認清我住的地方,再去偷我。你恨我白吃,等我吐還你吧。”說罷,張口便吐。心源連忙避開,一個不留神,撞在一個行人身上。那人是一個年輕公子,卻神采飄逸,眉目間隱有英氣。心源誤撞了人,連忙賠話時,那人知心源是無心誤撞,也不計較,雙方客氣兩句,各自分別。心源在黑暗中看出那人臨去時,臉上卻帶著愁苦之容,也未十分在意。忙尋老頭時,業已走出很遠,心源連忙就追。老頭回頭看見心源迫來,拔腳便跑,任你心源日行千裏的腳程,也是追趕不上,雙方相差總是數丈遠近。直追到城墻旁邊,這時城門業已緊閉,一轉瞬間,那老頭已經站在城上。心源何等快的眼光,並沒有看見他怎麽上去的。既已看出一些行徑,如何肯舍?口中不住地央告,求那老頭留步。腳底下一使勁,也縱到了城墻上面。那老頭見心源縱身追將上來,“噯呀”一聲,一個倒翻筋鬥,栽落護城河下面。心源急忙隨著縱身下去,再尋老頭,哪裏還有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