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古廟逢兇 眾孝廉禪堂遭毒手 石牢逃命 憨公子夜雨越東墻

話說貴州貴陽縣,有一家書香人家姓周,世代單傳,耕讀傳家。惟獨到了未一代,弟兄九個,因都是天性孝友,並未分居,最小的功名也是秀才,其余是舉人、進士。加以兄弟非常友愛,家庭裏融融洽洽,頗有天倫之樂。只是一件美中不足:弟兄九人,倒有八個有伯道之憂。只有第七個名叫子敬的,到了他三十六歲上,才生了一個兒子,取名雲從,自幼聰明誠篤,至性過人。一子承桃九房,又是有錢的人家,家中當然是愛得如掌上明珠一般。偏生他又性喜讀書,十五歲入學,十八歲便中了舉,名次中得很高。他中舉之後,不自滿足,當下便要先期進京用功,等候應試。他的父親叔伯雖然因路途遙遠,不大放心,見雲從功名心盛,也不便阻他上進之心。只得挑了一個得力的老家人王福,書童小三兒,陪雲從一同進京。擇了吉日,雲從辭別叔伯父母同餞行親友,帶了王福、小三兒起程。

行了數日,半路上又遇見幾個同年,都是同雲從一樣先期進京,等候科場的。沿途有了伴,自不寂寞。後來人越聚越多,一共有十七個進京應考的人。這班少年新貴,大都喜事。當下雲從建議說:“我們若按程到京,尚有好幾個月的空閑。古人讀萬卷書行萬裏路,經歷與學問,是並重的。我們何不趁這空閑機會,遇見名山勝跡,就去遊覽一番,也不在萬裏跋涉一場呢?”內中有一位舉子,名叫宋時,說道:“年兄此話,我非常贊同。久聞蜀中多名勝,我們何不往成都去玩幾天?”大家都是年輕好玩,皆無有異議。商量停妥,便叫隨從人等攜帶行李,按程前進,在重慶聚齊。他們一行十六人,除雲從帶了一個書童外,各人只帶了隨身應用一個小包裹,徑直繞道往成都遊玩。王福恐他們不大出門,受人欺騙,再三相勸。宋時道:“我在外奔走十年,江湖上什麽道路我都明白,老管家你只管放心吧。”王福見攔阻不住,又知道往成都是條大路,非常安靜,只得由他。又把小三兒叫在一旁,再三囑咐,早晚好生侍候小主人,不要生事。小三兒年紀雖輕,頗為機警,一一點頭答應。便自分別起程。他們十六個人,一路無話,歡歡喜喜,到了成都,尋了一家大客店住下,每日到那有名勝的去處,遊了一個暢快。

有一天,雲從同了眾人出門,遊玩了一會,便提議往望江樓去小飲。他們前數日已來過兩次,因為他們除了三四個是寒士外,余人俱是富家子弟,不甚愛惜金錢。酒保見是好主顧到來,自然是加倍奉承。雲從提議不進雅座,每四人或三人坐一桌,憑欄飲酒,可以遠望長江。大家俱無異議,便叫酒保將靠窗的座位包下來。誰想靠窗的那一樓,只有四張桌子,當中一張桌子上已是先有一個道人在那裏伏幾而臥,宋時便叫酒保將那人喚開。酒保見那道人一身窮相,一早晨進來飲酒,直飲到下午未走,早已不大願意。先前沒有客,尚不甚在意,如今看這許多財神要這個座,當然更覺得理直氣壯。便請他們先在那三張桌上落座,走過去喚了那道人兩聲,不見答應。隨後又推了那道人兩下,那道人不但不醒,反而鼾聲大起。宋時在這小小旅行團中,是一個十分狂躁的入,見了這般情形,不由心中火起,正待發話。忽然那道人打了一個哈欠,說道:“再來一葫蘆酒。”這時他昂起頭來,才看見他是抱著一裝酒的紅葫蘆睡的。酒保見那道人要酒,便道:“道爺,你還喝嗎?你一早進來,已經喝了那些個酒,別喝壞了身體。依我之見,你該回廟去啦。”那道人道:“放屁!你開酒店,難道還不許我喝嗎?休要啰唣,快拿我的葫蘆取酒去。”酒保一面答應“是是”,一面賠著笑臉,對那道人說道:“道爺,小的打算求道爺一點事。”道人道:“我一個窮道士,你有何事求我?”酒保道:“我們這四張桌子,昨天給那邊十幾位相公包定了,說是今天這個時候來。你早上來喝酒,我想你一定喝完就走,所以才讓給你。如今定座的人都來啦,請你讓一讓,上那邊喝去吧。”道人聽罷,大怒道:“人家喝酒給錢,我喝酒也給錢,憑什麽由你們調動?你如果給人家定去,我進來時,就該先向我說。你明明欺負我出家人,今天你家道爺在這兒喝定了!”

宋時等了半日,已是不耐。又見那道人一身窮相,說話強橫,不禁大怒,便走將過來,對那道人道:“這個座原是我們定的,你如不讓,休怪老爺無禮!”道人道:“我倒看不透,我憑什麽讓你?你有什麽能耐,你使吧。”宋時聽了,便走上前向那道人臉上一個嘴巴。雲從見他等爭吵,正待上前解勸,已來不及,只聽“啊呀”一聲,宋時已是痛得捧著手直嚷。原來他這一巴掌打在道人臉上,如同打在鐵石上一樣,痛徹心肺。這些舉子如何容得,便道:“反了!反了!拖他出去,打他一個半死,再送官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