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省(第3/6頁)

等到李珣感覺著自己恢復了冷靜,這才擡起頭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陰散人,開口第一句話是:“有沒有人跟上來?”

陰散人對此頗感驚訝。

她本以為李珣會急不可待地詢問自己的身體狀況,很顯然,她看低了李珣的警惕性。

驚訝之余,她極篤定地搖頭。

李珣沒有半點兒放松,緊接著又問:“那家夥是何時、怎樣躡上來的?”

陰散人知道他說的是那個落羽宗殺手,不過在這件事上,她並沒有發言權。

想了想,她還是實話實說:“這件事,你不該問我!”

李珣冷冷地盯著她,那眼神像是一條待人而噬的毒蛇,偏偏臉面無波無紋,沉凝不動。

看著李珣此時的模樣,以陰散人的膽略,心中也不免微有寒意。

無疑,這必是李珣情緒爆發前的最後一線寧靜,現在的李珣,需要一個遷怒的對象,所以,她已經做好了受辱的準備。

但事實再次出乎她的預料,李珣只是靜靜地垂下眉眼,似是看著地面發呆。

這就像是一波臨近登陸的颶風,在及岸的刹那,消失得無影無蹤,然而,陰散人卻“看”得見,那風暴正積蘊在李珣心中,轟天咆哮。

最終,李珣咧開了嘴,低低笑道:“也好,雷喙鷹所言不虛,也不用那邊再確認了。”

頓了頓,他輕贊一聲:“落羽宗,殯生印,果然名不虛傳!”

隨著他這一聲低語,周圍的空氣似是猛地瑟縮一下,天色也暗了些許。

周圍的氣壓沉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陰散人訝然看去,只見得李珣擡起了臉,頰側肌肉微微抽搐,一個又一個冰碴股的音節,從他仍顯蒼白的雙唇間逸出來。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古人誠不欺我!”

陰散人更驚訝了,三句話,僅僅是三句話的工夫,李珣從內到外,分明就是經過了一場最徹底的心靈蕩滌。

一句靜心,二句生勢,三句自省。

就是這麽一眨眼的工夫,他的精氣神便整個地不同了。

那種微妙而又整體性的改觀,已經牽涉到天地間最玄妙的一線靈機,精微幽昧至不可思議。

同樣從這階段過來,陰散人對他的變化自然都清楚明白,所以,她微皺眉頭,旋又平復。

不錯,現在的李珣確實和之前不同。那一記殯生印,雖然引爆了他體內的炎流,其實質卻如同一桶冰水倒澆而下,讓他猛地清醒了。

他在思考,並不是簡單的考慮剛才的變故,而由此及彼,推而廣之。

確切地說,他在思考,今天險些打爆他的,是落羽宗,是殞生印,然而,究其根底,使他落入這個局面的,真的只是殞生印嗎?

李珣感覺著,近些年來,自己的腦子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

他幾乎在瞬間將近期所經歷的事情過了個遍,在那些事件中,所碰到的對手,也逐一自眼前流過。

危險了!毫無疑問,他的心態危險了。

在東南林海,他暗中破解古刹封禁,被遁天刺攪了,他有理由說,這是對方遁法名不虛傳。

接下來被蝕神刀打到吐血,他可以說,這是技不如人。

自然,和奼陰“比試”的意外頻發、與水蝶蘭較量的反反覆覆、包括最後奪了霧隱軒的驚險萬狀,他也完全有資格,用最終的勝利來解釋。

可是同樣的,找理由也要以最終的活命為前提。

幸運和機緣不可能伴隨他一輩子。

看看旁邊的陰散人吧,她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嗎?她現在就可以說,當年是因為我沒有想到如何如何……

而這種言語,早巳沒有了任何意義。

李珣又一次咧開嘴角,他必須要感謝那個無名殺手,正是因為他的“無名”,讓李珣一時間找不到這次“意外”的理由,進而自省。當然,李珣完全可以無限地拔高那人的身分,但如果這樣,他便真可以去死了,沒有人會為他這愚蠢的死亡掉一滴眼淚。

他現在只需要自問一句──

難道這些不可以避免嗎?

他擊倒一個又一個名頭驚人的對手,讓自己的名聲一次又一次地拔高,然而,這裏面有多少次,是用他真正的實力所贏得的呢?他似乎忘記了。

他停留在嬰兒還真這一步很久了吧。

在他急切於自己停滯的進度,日復一日地、近乎機械地完成每日的修煉,甚至還為自己的所謂毅力而微感自得的時候,他有沒有想到,自己已經有多麽長的時間,沒有真正用心地體會諸般法訣的妙處了呢?

這樣來看,他甚至還不如自己年少之時的步步為營,謹小慎微。可是,真的就是這樣嗎?

李珣單手托腮,就這麽長思下去。

不可否認,現在的他,可以斥責自己浮躁、自以為是,然而,他為什麽浮躁,為什麽自以為是,他難道真的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