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二章 步行的士兵

符箓師劉揀意脫去長袍、摘下三重冠,換上一身黃符軍的盔甲,與普通士兵站在一起,但是手裏握著的不是刀槍,而是左手一枚銅符,右手一摞紙符。

資格更老、實力更強的符箓師才有資格與妖術師們進行遠程交戰,三萬多名低級符箓師都被編入各支小隊,他們的職責是為普通士兵提供最後一道法術防護,這絕非常規的戰術,符箓師在近戰中的自保能力很差,祭完符箓之後幾乎就是待宰的羔羊。

但他們還是遵守命令穿上不熟悉的盔甲,浮海城裏的青壯年男子全都拿起了武器,其中一些人甚至是昨天晚上才趕到的難民,還沒有吃上一口熱飯、睡一個好覺,就不得不與親人告別,符箓師們找不出理由躲在城內等待戰爭的結果。

劉揀意自願參戰,一點也不覺得有何不公,他有一點緊張,那是因為第一次接觸到珍貴的銅符,能感覺到裏面有什麽東西在跳躍,就像是騎慣了劣馬的人,突然坐在千裏馬的背上,手臂僵硬,只怕稍一加力,駿馬就會沖出來。

什長沈休明察覺到了符箓師的情緒,沖他點下頭,厚重的頭盔遮住了面孔,兩人只能以目光交流,他們即將並肩作戰,卻都沒有問過對方的姓名,因為到了戰後,這可能沒有任何意義。

劉揀意也點下頭,他要保護周圍的十名士兵,也將自己的性命交給他們,這是一種奇妙的戰友關系,與平時的交情、友情完全不是一回事,鎮定與慌亂、勇敢與怯懦在每個人身上交戰,平時最好的朋友未必是戰場上最值得依賴的同袍,陌生人的一個眼神、一個不經意的舉動卻可讓讓老兵托付生命。

什長與符箓師達成了戰場上的“契約”。

遠方舍身王半身像出現的時候,慌亂與怯懦占據了上風,胸前神像發出的光芒將它們擊敗,鎮定與勇敢又回來了。

第一撥五萬名步兵邁步進入戰場,迎向對面的敵人,沈休明和劉揀意都在其中。

由於新兵的數量比較多,為防止陣形過早散亂,這五萬人只以正常的步行速度前進,沒有奔跑,甚至沒有舉起手中的兵器。對面的敵人看上去還很遠,好像走上一天也遇不到,但士兵們事先都已得到通知,在某一時刻、某一地點,他們會被突然傳送到敵人面前,直接與死亡交戰。

頭頂的法術飛得更快,一輪之後又是一輪,如果不是面臨生死危機的話,這樣的場面倒是非常吸引目光,光、煙、霧、氣與金、木、水、火、土混雜在一起,卻又有條不紊,不少法術像煙花一樣絢爛,甚至讓人懷疑它們到底有沒有殺傷力。

等到符箓法術在十幾裏以外與大批妖術相遇的時候,再也不會有人產生懷疑了。

士兵們盡量不擡頭,但是遠處的景象很自然地進入眼簾,爆炸、火星、震動、天崩、地裂……種種毀滅景象一股腦地湧來,隨軍的符箓師從這時起就開始祭符,保護士兵們的耳目。

至於士兵的心,就交給神像了,它們的光芒在逐漸變弱,大家卻不是特別在意,他們嚴格遵守戰前得到的提醒,目光只盯著前方,不擡頭也不東張西望。

法術與妖術之戰形成的煙霧遮蔽了戰場中部,擋住了對面沖來的妖兵,步行前進的人類士兵們產生了一種錯覺,他們不是在走向活生生的妖族,而是在步入一條純粹由光影與聲音形成的河流裏,河中流淌的不是水,只有死亡本身。

大地在晃動,那是修士與妖術師在地下鬥法,前方幾十步的地方突然冒出成片的尖銳石筍,緊接著一股似乎帶著火的熱風吹來……士兵們的每一步都邁得無比艱難,他們知道自己必須前進,可是眼睜睜看著前方已無路可走,再想維持旺盛的鬥志實在很難。

空中的鷹眼飛符、傳令飛符像雪片一樣飄來飄去,包括劉揀意在內的數百名隨軍符箓師接到命令,可以祭出銅符了。

銅符化成虎形從手裏一躍而出,劉揀意受到了反沖之力,向後一仰,險些摔倒,被後排的士兵推了回去,他有點臉紅,接下來幾步邁得比較大。

數十只猛虎落地,變成一片刮向戰場對面的狂風,吹滅了火風、摧折了石筍,為士兵們開出繼續前進的道路。

劉揀意稍稍松了口氣,他最大的恐懼就是剛一進入戰場就死掉,甚至沒機會祭出銅符,那可是許多符箓師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的符箓。他空出來的左手取出七張紙符夾在指間,這需要一點的技巧,他練過很長時間。

沈休明的腳步卻越來越沉重,他很清楚,這只是戰鬥的開始,第一撥五萬名士兵最重要的職責是試探,很可能是有去無回的試探。

“讓我見到妖兵……”沈休明低聲自語,用余光掃視兩邊,盡量與眾人保持整齊,他能感覺到本來就不快的行進速度正在變慢,這不是誰的主意或是誰的錯,而是不約而同的一種選擇,好像這樣一來就能晚一點步入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