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章 訣別

慕行秋“要做這個人”,挺身而出擔當魔族的抵抗者,這不是一時沖動,而是多日來深思熟慮的結果,他看到太多因為分散而被屠殺、因為團結而贏得一線希望的例子,他知道,這個世界最需要的不是一個強大的首領,而是一個能激起鬥志、能聯合各方力量的人。

他也希望看到別人站出來承擔重任,自己或者在安全之處遠遠旁觀,或者追隨此人當一名純粹的戰士,可這個人遲遲沒有出現。

那些風起雲湧的妖王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野心而犧牲大量妖族,就是過於奮不顧身連自己的性命都保不住。

至於眼下還很安全的聖符皇朝和十二諸侯國,那裏的大多數人類甚至還沒有切身感受到魔族的威脅,對危險稍有了解的龍賓會,只會躲得跟道統一樣深,絕不會擔當反抗者。

就是為了自己,慕行秋也不得不站出來。

第一次向妖族和道士公開宣言,之前的猶豫與仿徨在話出口之後全都消失了,他終於確認,無論能否成功,這就是自己要走的路。

接下來,他要直接面對芳芳的魂魄,他想這是自己欠她的,即使這只魂魄與從前的芳芳差別極大,但兩者之間畢竟有著無法抹殺的延續性。他要告訴魂魄,自己沒辦法完全將她當成芳芳對待,暫時也沒精力再去追尋道火本源了。

戰魔山的危機還沒有完全解除,鬥轉星移陣的七大樞位都有嚴格的布置時機,這一撥冰魁提前到來,離時限還有十幾天,所以入魔道士和冰魁仍可能再度發動進攻。即使這樣,慕行秋仍忙裏偷閑,在一片殘存的樹叢中,施展法術進入霜魂劍。

禿子和跳蚤在樹叢外面巡視,除此之外,慕行秋身邊再無旁人。

霜魂劍內是一個井然有序的世界,十多萬只魂魄整齊地排列著,散發出或大或小的光芒,比慕行秋記憶中更加明亮一些。

他很快就找到了芳芳的魂魄。

他上一次來的時候,珠子裏有無數個芳芳的形象,現在卻只有一個。

她盤膝而坐,閉目存想,右手捏道火訣,左手護住下丹田的位置。她在修行,連身軀都沒有,更不可能產生內丹,可她還在修行,在這個世界裏,她終於能做到心無掛礙,無需為任何事情害羞,也不用再時時想著另一個人。

這是完完全全的存想,天荒地老亙古不變的存想,如果不是慕行秋偶爾用霜魂劍施法,魂魄大概永遠也不會醒來。

慕行秋突然覺得這一切太殘忍,無論魂魄與芳芳有多少關聯,他都不應該打擾她。

這是最後一次,他想,最後一次。

珠子裏的魂魄睜開雙眼,眸子清澈如溪,又深邃如潭,在這裏,她是無所不能者,於是一眼之間,她明白了一切。

慕行秋甚至無話可說。

魂魄露出微笑,淡淡的、淺淺的微笑,比春天草地裏的第一抹綠意還要隱約,但她沒有擡手掩嘴,也沒有露出羞意,這是魂魄獨有的微笑。

慕行秋發覺他在不由自主地後退,魂魄仍在眼前,連發絲都清晰可辨,可他還是越離越遠,魂魄在將他慢慢送出去。

“我今後不用再睜開眼睛,你也不用再來看我了,你的決定對咱們兩個都有好處。”魂魄沒有張嘴,聲音卻直接傳入慕行秋耳中,“我終於度過了情劫,這是結束,也是開始,但我的開始和你已經不在一條路上。我只有一個請求,如果你還記得芳芳,就收起這柄劍,我今後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召喚,但我還需要這個安身之所。”

“只要我還活著,霜魂劍就是你的安身之所。”慕行秋也沒有開口,他的想法立刻就為魂魄所知。

“謝謝。”這是從前的芳芳絕不會對慕行秋說出的話,魂魄的容貌開始模糊,她閉上眼睛,重新回到修行的世界中去,臉上的神情輕松而專注,她與外面世界的最後一絲聯系也中斷了,從此以後可以心無旁騖地存想,一直存想下去。

慕行秋退回到現實中來,雙手捧著霜魂劍,心痛如絞,他是活生生的人,對割裂有著活生生的痛感。在他心裏,芳芳死了三次,第一次是斷流城,第二次是他被異史君點醒,發現自己在逃避魂魄,第三次就是現在。

他就坐在那裏,讓懷念與心痛將自己包裹,直到他能夠平靜地忍受。

起身後,慕行秋將霜魂劍收回左腕上的無形劍鞘裏,覺得這裏也不夠安全,一時間卻沒有其它地方可以選擇,只好暫時放下這件事。

他走出樹叢,發現禿子和跳蚤都在遙望遠處的一個小山包。

“他們要處死戰魔山妖王,咱們要去看看嗎?”禿子說,“我覺得他死有余辜,聽說冰魁能悄沒聲地攻破戰魔山的防護,靠的就是那尊魔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