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守魂

看著漫天的雪花,沈休明又一次生出同樣的感慨,戰爭真是一件不講理的事情,最勇敢、最聰明、最警覺的人未必能活下來,懦弱無力者也未必就只有一死,一切都是偶然與意外,若不是親眼看到高等道士與巨妖王鬥法,操縱著戰場的走勢,他真的快要相信這世上有神靈存在了。

左流英和漆無上沒準就是神靈,只是沒有想象中那麽在乎普通生靈。沈體明搖搖頭,從腦子裏攆走無用的胡思亂想,他寧願只當一名花匠或者純粹的農夫,再也不想上戰場了。

他拖著一條受傷的腿來到城內的軍營,參加陣亡將士的葬禮,盡量推遲出城的時間。

事實上,總共沒剩下幾具屍體,絕大多數死者只有一塊木制的牌子,上面寫明了姓名與國家。葬禮簡短而莊重,火焰在正午時分燃起,沈休明站在軍營門口遙望,各國統帥輪流講話,聲音通過符箓放大,他卻一句也沒聽進去。

老兵潘三爺從人群中慢慢踅過來,站在沈休明身邊,臉上多了一道傷疤,是一柄魔化兵器留下的,據說永遠無法復原,冷熱幹濕都會帶來疼痛,潘三爺卻不在意,只是多了一個抽搐嘴角的習慣,完全是無意識的,他自己從不承認。

“公主殿下想見你。”潘三爺低聲說,目光仍然望著焚燒屍體與牌位的火焰。

潘三爺有理由活下來,他是老兵,經驗豐富,作戰勇猛,對公主忠心耿耿,當初一塊逃亡的時候對致用所弟子幫助甚大,沈休明笑了笑,“妖兵要是還敢再來,我肯定會參戰,但是在這之前,我不想再碰兵器和盔甲了。”

潘三爺的嘴角又抽搐了一下,冰天雪地,正是傷口最疼的時候,比挨砍的那一瞬間要疼得多,“不是打仗的事情,妖兵一時半會也不敢再來了,聽說漆無上五天沒出現,大概已經死了,他的軍隊四分五裂,不是據城固守,就是逃回了北方。殿下希望能親自向你表示感謝。”

“感謝什麽?實話實說,我並非為她而戰。”沈休明停頓一會,“我為自己、為朋友、為龐山而戰,我沒死,不是因為我比別人更厲害,只是……運氣好罷了。”

“那就為朋友去見一次殿下吧,她跟你一樣擔心慕道士。”潘三爺在沈休明肩上拍了一下,轉身走了。

葬禮結束,人群散去,沈休明看到幾張熟悉的面孔,野林鎮的慕飛黃、趙大易,還有致用所的另外三名弟子,幾個人相互間都沒有打招呼,戰爭的傷痛與驚愕還橫亙在每個人的心中,沒到可以隨意談論的時候。

沈休明不知道該去哪裏,他還不想出城,尋思了好一會,拖著傷腿來到道士們居住的客棧。門戶虛掩,一推就開,庭院裏滿是白雪,平平整整,沒有一個腳印。

三頭麒麟臥在屋檐下面,公麒麟丟了一只角和一條前腿,同樣永遠無法復原,在剩余的生命裏,它大部分時間只能躺在地上了。

母麒麟和小麒麟跳蚤一左一右依偎在它的身邊,公麒麟是為了給母子沖殺一條逃亡之路才受了重傷,戰爭已經過去五天,它仍然保持警惕,聽到聲音立刻擡起頭,雖然只有一只角,目光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威嚴。

看到是沈休明,它重新垂下頭,看著地上的雪,像極了一名沉思默想的鄉村學究。

母麒麟沒有動,只有跳蚤盯著門口看了一會,發現只有沈休明一個人,失望地發出一聲像是人類的嘆息,它的熱情沒有了,除了守在父親身邊,哪也不想去,但它仍然關心一名人類,只是這名人類一直沒有回來。

道士們顯然都不在,沈休明沒有往裏走,看著左流英的房間,在他心裏,沒將禁秘科首座看成道士。

他感到一絲恐懼,身子不由自主抖了一下,寒冷突然間透膚徹骨,他好像又站在了妖王與黃金巨人的腳邊,只是左流英的形象更加高大、更加有力。

沒人想當螞蟻,沈休明這時候卻慶幸自己跟螞蟻一樣弱小,入不了高等道士的法眼。

他剛想離開,一間客房的門開了,曾拂從裏面走出來,見到沈休明略顯意外,“你是誰?”

“我叫沈休明,是……是……”沈休明一時間無法回答。

“哦,我知道你是誰,你也是野林鎮的人,跟慕行秋他們一塊來的龐山。”曾拂笑了,踩著積雪走到院門口,盯著沈休明看了一會,“你沒有內丹?”

沈休明臉上一紅,“嗯,我比較笨,沒有凝丹,在致用所種花。”

“還是笨一點比較好,道士都是聰明人,有時候太聰明了,反而害人害己。”曾拂嘆了口氣,突然又露出笑容,“能幫我一個忙嗎?”

“當然,你說吧。”沈休明略顯慌亂。

“我今年三十多歲了,除了替首座說話,別的事情都不懂。你能幫我找一份類似的活兒嗎?不要工錢,有飯吃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