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八章 普照

芳芳發出的第二束光,當日斷流城外生靈皆見,日後也將天下皆知,人類稱它為純凈之光,妖族則叫它滅魔之災。

刺目的光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即使是用天目也看不清裏面的情形,但與對面滾壓來的妖火之山相比,還是顯得太弱小,它懸停在半空中,像一個不自量力的嬰兒在與力拔千斤的壯漢對峙。

兩者相遇。

沒有巨響,沒有爆裂,妖火之山繼續前進,誰也說不清,是大的吞掉了小的,還是小的刺進了大的。

北面的妖術師成群地向更遠方飛逃,南面的妖王、妖兵在經過短暫的猶豫之後,也朝西方退卻,先行逃離戰場的人類士兵則邊跑邊回頭觀望,大家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可雙腳就是停不下來。人類與妖族,在此刻似乎都恢復了最原始的本能,直覺到大難即將臨頭,唯有奔跑才是唯一的自保方法。

巨妖王漆無上化成的狼形一躍而至,他是當天離妖火之山最近的觀察者。三十丈的獨眼黑狼橫貫空中,停頓片刻,它親眼見到如豆芥般的女道士與她發出的光芒輕易就融化了魔山的外表巖石,然後借助魔山滾動的力量,深深刺了進去。

那時,他心中升起濃烈的恐懼,卻被他生生壓制下去,他是巨妖王,妖力強大,甚至能夠抑制心中的本能。斷流城外的所有生靈或逃亡或施法,都在盡力自保,只有他飛在空中,像是癡迷的賭徒在觀看兩只動物的搏鬥,心無雜念,只因他在其中一方身上押下了幾乎全部本錢。

漆無上心中仍存有一線希望,希望強大的魔山和裏面的十五顆魔族心臟能夠阻擋那束光。

他一度以為自己的願望已經實現,魔山仍在滾動,邪火還在噴射,一切都未改變,只需再轉動小半圈,魔山就能碾過斷流城,那個端坐在法壇之上的禁秘科首座,僅剩的選擇就是逃亡,而漆無上對此早有準備,逃亡只會令道士們死得更快。

轉念之間,妖火之山不再噴射火焰,而是發出成千上萬道光,從每一處孔眼和縫隙射出來,開始是紅色,與邪火倒有幾分相似,很快就轉為白色,最後是比盛夏正午的炎陽還要刺眼的強光。

強光受到了束縛,一點點、一束束、一團團地向外擴張,速度雖然不快,勢頭卻不可遏制。

風停了,難得的安靜,漆無上突然壓不住內心裏的恐懼,渾身長毫刺起,更顯巨大的黑狼在空中仰頭嗥叫,低沉的聲音直傳到千裏之外,驚嚇到無數人類。也許是意識到什麽,逃亡者的腳步放慢了,越來越頻繁地回頭,他們看到妖山中白光與紅光此消彼漲,看到白光正在取得上風。在透出妖山十幾丈的時候,白光停了停,似乎在喘口氣,然後擺脫了一切束縛,光芒驟盛,那裏的一切都變得明晃晃,刺目得無法直視。

黑狼瞬間化成了碎片,沒多久就在強光之中消失無蹤,沒誰知道他的生死,也沒誰關心這件事,他們跑得更快了。

仍然沒有巨響發出,那束光的力量太強大,將妖山、地面、兵甲、人類、妖族、馬匹、城墻等等一切,通通化為烏有,留在戰場上的傷者無一生還,許多人類與妖族在死亡前的一刻變得瘋狂,居然拼盡最後一絲力量站了起來,張開雙臂,閉著眼,一臉癡迷地迎接強光,似乎要與它擁抱。

一座寬十幾裏、深百余丈的半圓形大坑出現了,即使如此也沒有聲音發出,毀滅進行得太徹底,沒有所謂的碰撞發生。

戰場幹幹凈凈。

空中只剩下一小撥人,龐山五行科首座申繼先用養神峰銅鐘造成的護罩保住了道士與散修,所有人都呆住了,就連沈昊也不再試圖飛向妖火之山,在最強大、最完美的力量面前,他的情感渺小得無關緊要。

龐山戒律科道士沈昊就是在這一刻醒悟的。

強光只存在了極短的一段時間,他眼看著內心深處最愛的人消失得不剩一縷呼吸,心中情劫驟起,隨之又驟然斬斷,他恍然大悟,自己對芳芳的愛只是塵世中的一份虛幻。他想起若幹年前那個夜晚,他從夢中醒來,驚出了一身冷汗,對夢境的真實程度感到詫異,還是小女孩的芳芳向他求助,情景如在眼前,可是父親嚴厲的面容很快攆走了她的形象,他膽怯了。

一念之差,即已擦身錯過,從此越離越遠,再沒有同行一路的機會,轉身回望,已隔千山萬水,彼時的愛恨情仇,已成為今日的累贅。

許多道士終其一生都未能斬斷的情緣,沈昊在一瞬間就將它終結了,他明白了芳芳為何自願施展碎丹之術,明白了兩位首座為何無動於衷,那不是冷酷無情,也不是單純的利用,而是看穿虛妄之後的真實:與短短一生的情愛相比,十三萬多年的道統才是不變。